貞觀六年·長安雪
貞觀六年的冬日,長安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凜冽的北風卷着細碎的雪沫子,抽打在朱雀大街兩旁的槐樹枯枝上,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像是在訴說着這座帝都深處不爲人知的寂寥與喧囂。
平康坊,作爲長安城內最負盛名的坊市之一,即便是這樣的寒冬臘月,也從未真正沉寂過。白日裏,車水馬龍,各色商鋪鱗次櫛比,從綢緞莊到胡餅鋪,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交織成一幅鮮活的市井畫卷。而當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那些掩映在朱門之後的勾欄瓦舍、酒樓歌館便次第蘇醒,絲竹管弦之聲伴着酒香、脂粉香,彌漫在冰冷的空氣裏,爲這座宏偉的都城添上了幾分迷離的暖色。
這一日,巳時剛過,平康坊內最大的酒樓之一——“醉仙樓”已是賓客滿座。樓外的積雪被往來的腳步踩得有些狼藉,門楣上懸掛的紅燈籠在寒風中微微晃動,映得門前那方“醉仙樓”的金字牌匾忽明忽暗。
二樓臨窗的一張桌子旁,坐着兩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
左邊那位,身着月白色錦袍,領口袖緣繡着精致的暗紋,腰間系着玉帶,襯得他身姿挺拔。他面容俊朗,眉宇間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倨傲,正是當朝吏部尚書、左仆射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此刻,他正端着一只青瓷酒杯,目光落在窗外飄落的雪花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一身寶藍色錦袍,同樣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他生得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只是嘴角微微下撇時,會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盛氣凌人。此人乃是長孫無忌的嫡長子,長孫沖。
桌上擺着幾碟精致的菜肴,有水晶膾、胡麻餅、炙羊肉,還有一壺溫熱的新豐酒。只是這兩人面前的酒杯,卻都沒怎麼動過,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張力,讓周圍原本喧鬧的談笑聲都下意識地低了幾分。
“房遺愛,”長孫沖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昨日在曲江池畔,你對我家小妹所言,究竟是何用意?”
房遺愛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長孫沖臉上,眉頭微蹙:“長孫兄何出此言?我不過是與令妹閒聊了幾句詩詞,並無他意。”
“閒聊?”長孫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被震得叮當作響,周圍的賓客紛紛側目,“你可知我家小妹早已心有所屬?你那般言語試探,莫非是想挑釁我長孫家不成?”
房遺愛臉上閃過一絲慍怒:“長孫沖,你休要胡攪蠻纏!令妹身份尊貴,我自然敬重,何來挑釁之說?倒是你,這般咄咄逼人,未免太過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長孫沖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瞪着房遺愛,眼中怒火熊熊,“我看你是仗着你父親的權勢,在長安城裏橫行慣了!真以爲我長孫家是好惹的不成?”
房遺愛也不甘示弱,猛地站起身,兩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火花四濺。“長孫沖,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我房家行事,向來光明磊落,豈容你這般污蔑!”
“光明磊落?我看是卑劣無恥!”長孫沖怒喝一聲,情緒激動之下,右手猛地推向房遺愛的胸口。
這一下推得又快又猛,房遺愛猝不及防,身子向後一個趔趄。他身後便是窗戶,此時窗戶正開着一條縫隙透氣,他後退的力道極大,竟直接撞開了窗戶的木栓,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朝着窗外翻倒下去。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劃破了醉仙樓的喧囂,隨即而來的,是重物墜落在地的沉悶聲響。
長孫沖站在窗邊,看着樓下雪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臉上的怒火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愕與慌亂。他伸出手,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凍結了。
周圍的賓客徹底炸開了鍋,驚叫聲、議論聲、桌椅碰撞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團。有人慌忙跑下樓去查看,有人則驚恐地看着長孫沖,還有人已經開始盤算着如何向官府報信。
醉仙樓外,寒風依舊呼嘯,雪花落在房遺愛一動不動的身上,很快便落了薄薄一層,仿佛要將這突如其來的悲劇,輕輕掩蓋。
***長安城的消息傳遞,快得驚人。
房遺愛從醉仙樓墜樓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便傳遍了長安的權貴圈子。
房府內,當消息傳到房玄齡耳中時,這位素來沉穩持重的大唐宰輔,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他顧不得穿戴整齊,便在家人的攙扶下,瘋了一般趕往平康坊。
當房玄齡看到躺在雪地裏,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的兒子時,這位歷經宦海沉浮、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臣,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他顫抖着伸出手,探了探房遺愛的鼻息,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氣息,讓他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快!快抬回家!請太醫!快請太醫!”房玄齡嘶吼着,聲音嘶啞,全然沒了往日的從容鎮定。
家丁們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房遺愛抬上早已備好的軟榻,一路疾奔回府。
長孫府內,長孫無忌聽聞消息後,亦是大驚失色。他看着失魂落魄、面無人色地被家丁帶回府的長孫沖,氣得渾身發抖,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逆子!你惹下彌天大禍了!”長孫無忌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房遺愛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你,就是我長孫家,也難辭其咎!”
長孫沖捂着臉,淚水混合着恐懼滑落:“父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氣急……”
“一時氣急?”長孫無忌怒視着他,“氣急就能將人推下樓?你可知他是房玄齡的兒子!你可知這長安城裏,房家與我家的關系意味着什麼?”
長孫沖被父親罵得啞口無言,只剩下瑟瑟發抖。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一時沖動犯下的錯,後果究竟有多麼嚴重。
長安城的太醫們,幾乎都被請到了房府。一群白發蒼蒼的老者圍着房遺愛的病床,眉頭緊鎖,神色凝重。房遺愛的頭部受到重創,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氣息時斷時續,情況危急。
房夫人守在床邊,早已哭成了淚人,一聲聲呼喚着兒子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一天,房遺愛依舊昏迷不醒,脈象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第二天,情況沒有任何好轉,太醫們用盡了各種方法,卻始終無法讓他蘇醒過來。房玄齡守在府中,政務也無心處理,兩鬢的白發似乎在一夜之間又增添了許多。
第三天,雪停了,陽光透過窗櫺,照在房遺愛的臉上,卻沒有帶來絲毫生氣。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體也漸漸變得冰冷。
傍晚時分,一直守在床邊的房夫人,突然淒厲地哭喊起來。
“遺愛!我的兒啊——!”
房玄齡踉蹌着撲到床邊,顫抖着伸出手,探向兒子的頸動脈。
那裏,已經沒有了任何跳動。
房玄齡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一股巨大的悲慟席卷了他,讓他幾乎窒息。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滑落。
貞觀六年,冬,平康坊醉仙樓墜樓事件,房玄齡次子房遺愛,於昏迷三天後,不治身亡。
消息傳出,長安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林越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旋渦,四周一片混沌,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仿佛整個意識都在漂浮。
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電腦前,對着屏幕上那個剛從淘寶下單購買的“萬能系統”頁面發呆。那系統介紹得神乎其神,說是只要綁定,就能縱橫萬界,唯一的支付方式是黃金,比例還挺離譜,一兩黃金兌換一萬元餘額。他當時也就是圖個新鮮,用自己攢了好久的私房錢,買了一小塊黃金,按照提示進行了所謂的“綁定儀式”,結果剛點下確認,電腦屏幕就猛地爆出一陣刺眼的白光,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我這是……死了?”林越的意識有些模糊,“是觸電了?還是那破系統是個騙局,把我搞進什麼傳銷洗腦程序了?”
就在這時,一股劇烈的疼痛感猛地從頭部傳來,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同時扎進大腦,疼得他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緊接着,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長安城、房府、父親房玄齡、母親盧氏、兄長房遺直、醉仙樓、長孫沖、爭吵、墜落……還有一個名字,反復在他腦海中回響:房遺愛。
“房遺愛?這不是唐朝那個名將房玄齡的兒子嗎?歷史上好像是個不怎麼靠譜的家夥,最後還因爲謀反被殺了……”林越的意識漸漸清晰起來,一個荒誕卻又無比真實的念頭涌上心頭,“我……我穿越了?而且還穿成了房遺愛?”
他掙扎着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映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頂,掛着淡青色的紗帳,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鬱的草藥味,還有一種淡淡的、說不清的熏香氣息。
“這……這不是我的出租屋……”林越心中巨震,“真的穿越了!”
他嚐試着動了動手指,雖然有些僵硬,但確實能感覺到肢體的存在了。頭部的疼痛感依舊強烈,但比起剛才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已經緩解了不少。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兀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叮!檢測到宿主靈魂融合完畢,符合綁定條件。】
【淘寶萬能系統綁定中……10%……50%……100%,綁定成功!】
【歡迎宿主房遺愛(靈魂:林越)使用本系統。】
【當前系統餘額:0元。】
【系統提示:本系統支持萬界商品兌換,支付方式爲黃金,1兩黃金=10000元系統餘額。請宿主努力獲取黃金,開啓您的萬界購物之旅!】
林越:“……”
還真有系統!而且還是那個他在淘寶上買的破系統!
他現在的心情,簡直是五味雜陳。穿越成了歷史上那個結局悲慘的房遺愛,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但有了這個系統……似乎又多了一線生機?
“等等,”林越突然反應過來,“按照記憶裏的信息,房遺愛不是已經……死了嗎?我這是……借屍還魂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裏果然有一個腫起來的大包,一碰就疼得他齜牙咧嘴。
“看來是長孫沖那一推,把原主給推死了,然後我就來了……”林越苦笑一聲,“貞觀六年,房遺愛……這開局,可真是夠驚險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以及……如何在這個陌生的大唐,活下去,並且,活得比歷史上的房遺愛更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帶着哭腔的女聲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公子……您醒了嗎?”
林越心中一動,是記憶裏房遺愛的貼身侍女,名叫春桃。
他清了清嗓子,嚐試着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水……”
門外的春桃聽到聲音,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呼喊:“夫人!老爺!二公子醒了!二公子醒了!”
聲音剛落,房門就被猛地推開,一群人涌了進來,爲首的正是面容憔悴、雙眼紅腫的房夫人盧氏,以及面色凝重、眼神中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房玄齡。
看到床上睜着眼睛的林越,盧氏再也忍不住,撲到床邊,緊緊抓住他的手,淚如雨下:“遺愛!我的兒!你可算醒了!你嚇死娘了!”
房玄齡站在一旁,看着兒子,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涌到嘴邊,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越看着眼前這兩位名義上的父母,感受着盧氏手心傳來的溫度和顫抖,心中百感交集。他繼承了房遺愛的身體和記憶,那麼,這份親情,或許也該一並承擔起來。
他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爹……娘……”
盡管聲音依舊沙啞,但這兩個字,卻讓盧氏哭得更加厲害,也讓房玄齡的眼眶,再次溼潤了。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燭火被點亮,映照在房府衆人悲喜交加的臉上。
而對於林越,不,現在應該叫房遺愛了,他的大唐生涯,就在這樣一個充滿了驚險與未知的冬日傍晚,正式拉開了序幕。他知道,前路絕不會平坦,長孫家的麻煩,朝堂的風波,歷史的慣性……都在等着他去面對。
但他的目光,卻在燭火的映照下,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有系統在,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在,我一定能活下去。”房遺愛暗暗握緊了拳頭,“而且,要活出個人樣來!”
【系統餘額:0元。】
冰冷的機械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提醒着他現實的窘迫。
房遺愛嘴角抽了抽,看來,除了應對眼前的麻煩,還得想辦法搞點黃金了。畢竟,在這個時代,沒錢(黃金),系統就是個擺設啊。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房玄齡腰間那條價值不菲的玉帶,又看了看房夫人頭上插着的金步搖……
嗯,辦法,總是會有的。
長安城的夜色,越來越濃了。而屬於房遺愛的新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