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見微的丈夫顧言深是國內心外科的頂級專家。
他們五個月大的女兒卻因一場普通心髒手術死在手術台上。
她接受不了女兒的離世,整日流淚恍惚,甚至無數次走向窗台。
是顧言深頂住壓力,只因她一句懷疑就將主刀醫生——他恩師的女兒蘇璃停職調查。
也是顧言深一次次將她拉回懷裏,“活下來才能找到證據!見微,爲了我和女兒,活下來!”
就爲這句話,她用一整年時間,終於在女兒忌日前一天,找到了蘇璃操作失誤的鐵證。
她顫抖着準備提交證據,顧言深卻扣住她的手腕。
“明天是年度醫學發布會,我來公布。”
“你放心,我不會因爲老師的臨終囑托就縱容她。你和女兒,才是我的第一位。”
她鬆開緊攥着U盤的手,點點頭。
第二天,顧言深果然站上發布會的舞台,但話筒裏清晰說的卻是:
“我宣布本屆‘醫學突破獎’的得主是——蘇璃醫生!”
林見微瞬間僵住,台上顧言深正含笑着把獎杯遞給蘇璃。
而大屏上支撐蘇璃獲獎的醫學數據,是一年前導致女兒身亡的那場手術!
林見微腦子裏最後一根弦崩斷了。
她不管不顧地沖上台,奪過蘇璃手中的獎杯:“你手術失誤害死我女兒!不配拿獎!”
台下瞬間譁然。
蘇璃後退半步,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寬容:“林記者,我理解你失去孩子的心情。”
“但像您這樣的金牌記者,應該清楚凡事要講證據。你有證據嗎?”
“我當然有!證據就在——”
林見微的話戛然而止。
那個存有一切證據的U盤,她昨晚親手交給了顧言深。
她猛地轉頭看向他,顧言深避開她的視線,不容抗拒地攬住了她的肩。
“蘇醫生的手術過程合規,是患者身體弱,沒能承受住。”
“抱歉,我太太因喪女之痛,情緒一直不太穩定。給大家造成困擾了。”
話音剛落,她不可置信地攥緊他的手,“爲什麼?那是我們的女兒啊……”
整整一年,是他一次次將她從深淵邊緣拉回,是他一句“活下來”讓她撐到現在。
他清晰知道她的崩潰、她的絕望,可爲什麼現在他卻要幫着蘇璃。
他打斷她,聲音平穩:“但我首先是一名醫生。”
“作爲孩子的父親,我也心痛。但作爲醫生,我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醫鬧行爲。”
蘇璃接過話筒,義正言辭:“林女士,我理解您的悲痛。但作爲醫生,我的每一場手術都經得起審查。您剛剛的指控,是對我職業的嚴重誹謗!”
台下立刻響起支持聲:
“蘇醫生太善良了,還反過來安慰她。”
“失去孩子是可憐,但也不能這樣污蔑霸凌蘇醫生啊。”
“還好顧醫生是個明白人!虧她還是個記者,一點職業操守都沒有!”
林見微耳邊嗡鳴,熟悉的窒息感攥緊了心髒,她身形一晃。
顧言深立刻收緊手臂,將她半扶半抱地帶離了舞台。
後台休息室的門關上,他扶她坐下,神情緊張,“是不是又心髒不舒服了?藥帶了沒有?”
林見微看着他熟練關切的樣子,忽然恍惚想起從前。
高中時她因心髒病很多活動無法參加,只能坐在樹蔭下,看着同學們奔跑跳躍。
而顧言深那時便是出了名的孤僻清冷,同樣遊離於人群之外。
她起初只是怕他尷尬,主動找他說話,分他一半耳機,聊些不着邊際的話題。
久而久之,他們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畢業前夕,大家會在山頂上合影,她依舊只能留在原地。
顧言深順着她的視線看向遠處喧鬧的人群,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林見微,你的心髒,一定能治好的。”
她當時只當那是一句無力的安慰,因爲她看過太多名醫,得到的都是搖頭。
可他卻爲此一頭扎進了醫學院,苦學八年,親手爲她完成了那場堪稱奇跡的手術。
可現在……林見微用力推開他的手,眼底一片赤紅。
“你根本沒有看那個U盤裏的證據,對不對?”
“那不重要。”顧言深打斷她,聲音陡然沉下來,“我了解蘇璃,她不會在手術上犯錯。”
他看着她瞬間慘白的臉,語氣裏只剩下一絲疲憊失望:
“這一年我縱容你追查,陪你胡鬧,是爲了讓你有個寄托慢慢走出來,不是讓你越陷越深。”
“看看蘇璃,她承受了莫須有的指責,被調離核心崗位,卻不吵不鬧,甚至剛才還在爲你說話。見微,你爲什麼不能也懂事點?”
林見微怔怔望着眼前這個她曾視爲救贖的男人。
原來這一年,她所有崩潰後的堅持,在他眼裏只是胡鬧。
顧言深看着她空洞的眼睛,留下一句“我去給你拿藥” 便轉身離開。
休息室的門被關上,待緩過那陣攫住心髒的絞痛,她支撐着站了起來。
顧言深不信,那她就自己來。
她扶着牆往外走,走廊空寂,就在她走過一間休息室時,裏面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
林見微的腳步倏然頓住,幾乎是職業本能地按開包裏的錄音筆。
通道裏,蘇璃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輕快:
“好險,當年的事差點瞞不住。還好,師兄一直只信我。”
“去年也是,我哪有權限做那種手術?是師兄爲了幫我晉升,硬把手術給了我。”
她現在都能記得女兒被推進手術室前,顧言深抱歉地抱住她,解釋臨時有台緊急手術。
但現在她才知道,事實是他親手把她們孩子推給蘇璃做晉升實踐的工具。
“那後來出事……顧醫生沒怪您?”
“怪?”蘇璃像聽到個笑話,“他第一時間安慰我,說只是意外,說別讓這事成爲我的陰影。”
“所謂的停職調查,不過是送我去國外進修了一年。你看,現在我的履歷都更漂亮了。”
“師兄真是好哄。我只要一提父親當年的恩情,還有臨終囑托,他就什麼都依我。”
原來他那些小心翼翼的在意和不容置疑的保護,是給蘇璃的。
她一直活在他的謊言裏。
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林見微一遍又一遍機械地擦掉眼淚,直到眼底剩下幹澀的灼痛。
在門被推開前,她攥緊發燙的錄音筆,閃身退入拐角陰影。
剛回到走廊,便撞見顧言深尋來。
他看着她蒼白失魂的樣子,蹙眉上前:“你去哪了?臉色怎麼這麼差?”
“有點悶,透了口氣。”
“顧師兄!”蘇璃笑靨如花地挽住他手臂,“大家等着給我辦慶功宴呢!快走吧!”
顧言深又看了一眼林見微,眼神猶豫。
“見微,恩師臨終前把蘇璃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這是她第一次拿獎,我……”
她抬起頭,輕聲問:“顧言深,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他怔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茫然。
她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去吧。我沒事。”
不等他回答,林見微提步往外走去。
她從手機雲端中調出一份文件備份,連同剛剛的錄音,發送至某個沉寂已久的郵箱。
【當年的願望我想好了。我要你把這些證據,送去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