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大梁,青州,黑水城。
盛夏時節,日頭毒辣。
空氣裏彌漫着牲畜糞便的臊臭、隔夜污水的酸腐,以及案板上新鮮豬肉特有的腥膻。
“聽說了沒?桂花巷那個潑皮王二,也找不着人了!”街邊茶攤上,一個赤膊漢子壓低聲音,語氣裏帶着一絲快意。
旁邊一個老者笑道,“連着三天沒見人影了,怕是那個‘雨夜屠夫’又出手了!嘖,這都第幾個了?”
“真大快人心啊!”赤膊漢子灌了口粗茶,抹了把嘴,“專挑這些個混賬東西下手,老天爺開眼,給咱黑水城派來個活閻王!”
“話雖如此。”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那手段也忒狠辣了些。聽說城西水溝裏撈上來的碎塊,白慘慘的,連皮都剝得幹幹淨淨,造孽喲,可也解恨!”
——
砰!
砍刀震得案板嗡嗡作響。
“您要的肉,三斤足兩。”陳斷的聲音低沉,他將一塊裏脊肉利落地剔淨筋膜,用粗黃紙包好,遞過去。
“謝了。”
陳斷微微頷首,目光又落回案上那半扇豬肉。
他拿起一把窄長的剔骨尖刀,刀身雪亮,映着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案板旁,羅三水靠着牆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陳斷持刀的手上。
那雙手骨節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小的疤痕,此刻正以一種順暢的韻律遊走着。
刀鋒切入皮肉筋膜,沒有一絲滯澀,骨肉分離,幹淨利落。
羅三水見過不少屠夫,但像陳斷這般手法,還是頭一回見,總感覺不像是在殺豬......
“嘖嘖,”羅三水忍不住咂咂嘴,開玩笑調侃道,“斷子,坊間都在傳,說有人瞥見過那‘雨夜屠夫’,是個八尺漢子,精壯剽悍,嘿,瞧你這身板,這刀工,該不會就是你小子吧?”
雨夜屠夫。
這名字是近兩個月黑水城地痞的噩夢,專挑那些魚肉鄉裏,橫行霸道的潑皮無賴下手。
先是悄無聲息地失蹤,過不了幾日,便會在城外的臭水溝,發現被分割得整整齊齊的屍塊。
手段之酷烈,令人膽寒。
陳斷手中的尖刀,懸停在半空中。
他緩緩側過頭,眼睛直勾勾地盯在羅三水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羅三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額角竟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感覺喉嚨發緊,舌頭都有些打結:“咳,我,我這張破嘴!瞎咧咧的!你一個老實本分的屠戶,哪能有那潑天的膽子。”
陳斷沒說話,目光緩緩移開,重新落在豬肉上。
尖刀落下,精準地切下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
沉默讓羅三水心頭發毛。
他訕訕地搓了搓手,趕緊轉移話頭:
“對了斷子,說正經的。城裏新來了個赤腳名醫,姓孫,聽說一手金針絕活,專治內傷沉痾。我爹早年跟他有些交情,要不要我幫你引薦,給陳伯伯看看。”
陳斷沉默地包好那塊肉,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多謝。”
看着陳斷這副仿佛魂魄都被抽走,只剩一具軀殼的模樣,羅三水心裏一陣復雜與酸澀。
半年前那場變故,徹底碾碎了那個曾經嗓門洪亮,愛說愛笑的陳斷。
半年前,陳斷的父親陳康,傾盡半生積蓄,又借了些外債,才給兒子說定了十裏巷劉家的閨女。
雖非大富大貴,也是正經清白人家。
聘禮熱熱鬧鬧地抬過去,八字都合過了,眼看喜事將近。
誰料風雲突變,縣衙裏一位官老爺的獨子不知怎地看上了劉家姑娘,直接就這麼直接截了胡,將其納爲妾。
陳康去劉家理論,想討回聘禮錢,但劉家卻翻臉不認人,夥同那衙內派來的差役,將陳康打成重傷,至今癱臥在床。
陳斷當時血氣上涌,就要去劉家理論,卻在半道上被人下了黑手,推入了河裏。
撈上來時只剩半口氣,高燒燒了三天三夜,命是撿回來了,人卻變得沉默寡言了。
後面爲了給陳康續命療傷,家底早已掏空,昔日還算殷實的陳宅,如今徒留一副破敗的空殼。
唉!這世道,老實人,就是案板上的肉。羅三水心中長嘆。
日頭西斜,暑氣稍退。
陳斷看了看天色,開始收拾攤子,油膩的刀具一件件擦淨歸攏。
“回了。”
“哎,好!”羅三水連忙應聲,“有事言語一聲,千萬別見外!”他看着好友的背影,心頭不忍。
自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交情,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對了,家裏來了遠客,給我切幾斤好肉,要後臀尖。”
“嗯。”陳斷動作麻利,挑了一塊上好的後臀尖肉,刀刃翻飛,切得方正,厚薄均勻,用油紙仔細包好。
羅三水正低頭掏錢袋,忽聽“啪”的一聲脆響。
一只手按在了那包豬肉上。
一個穿着皺巴巴差役服的漢子站在攤前,尖嘴猴腮,留着兩撇油滑的八字胡。
“喲嗬!陳窩囊,挺識相嘛。省得方爺開口了,算你懂事!”說罷,拎着肉,大搖大擺轉身就走,一個銅子兒也沒留下。
“方皮!我操你姥姥!”羅三水氣得滿臉通紅,又急又怒地看向陳斷,“斷子!這狗娘養的雜碎,仗着那身狗皮,天天來白拿白占!這都多少回了?你就這麼忍着?”
陳斷臉上肌肉似乎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看不清。
他垂下眼瞼,沉默地拿起抹布,擦着屠刀,“算了。人家是官差。我再給你切。”
他重新下刀,動作依舊穩定,但刀刃切入肉中的聲音,似乎比剛才更沉悶了些。
羅三水看着他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一股火憋在胸口,燒得他難受。
“斷子!你看看你這身板!當初你要是聽勸,去武館學個三年五載,現在怎麼着也該是個武秀才老爺了。這種醃臢潑才,給你提鞋都不配!哪敢在你面前這般耀武揚威,騎在頭上屙屎。”
陳斷依舊沉默。
夕陽的餘暉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投在冰冷油膩的案板和地上,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只有手中那柄剔骨刀,反射着最後一點刺目的光。
他利落地切好肉,包好,遞給羅三水,整個過程,一言未發。
——
夕陽沉入西山,在天際留下一抹暗紅。
巷子裏光影模糊。
汪!汪!汪!
幾聲有氣無力的犬吠從院門內傳來。
陳斷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自家小院。
這院子曾是陳家父子勤勞半生,屠豬賣肉攢下的家業,在黑水城也算體面。
如今卻難掩破敗:院牆青磚脫落,窗紙破了好幾處,牆角堆着廢棄的雜物,散發着一股黴味。
陳家落魄後,明裏暗裏的刁難和落井下石的不少。
一條拴在牆角狗窩旁的大黃狗,對着歸家的主人齜牙狂吠,頸間的繩子繃得筆直。
陳斷腳步未停,走過去,面無表情地抬腳,不輕不重地踹在狗身上。
“嗚~”大黃狗瞬間夾起尾巴,縮回回去。
他瞥了一眼,發現系狗的麻繩鬆脫了一截。
他蹲下身,抓住那粗糙的麻繩,準備重新系緊。
“咳咳!咳~嗬嗬”一陣咳嗽聲從屋子裏傳來。
陳斷正要系繩的手指驟然放鬆,站起身走進了彌漫着苦澀藥味的屋子。
——
夜深人靜。
陳家院子下面的地窖。
昏黃的油燈亮起,勉強照亮這方狹小壓抑的空間。
燈光搖曳,光影斑駁。
譁~呲~
鈍器切割筋膜的聲音在地窖裏低低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譁啦~
伴隨着輕微的滑落聲,一堆髒器散落在地。
油燈的光暈裏,陳斷的臉半明半暗。
他停下動作。
“果然,”他低聲自語,“比起殺豬,終究是大不相同。”
一個只有他能“看見”的、半透明的淡藍色界面突兀地浮現在視野中:
【解剖+36%】
【解剖(100%,大成)→解剖(圓滿){不可再繼續提升}】
【技藝“解剖”突破至圓滿境界,潛力+3】
【潛力:24 + 3→ 27】
陳斷用麻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液。
動作穩定,眼神卻銳利如鷹,盯着那行“圓滿”的字樣。
“這項技藝也到頭了。突破到圓滿才加3點潛力,果然,還是得靠武學。”
此陳斷,早已非彼陳斷。
那個老實屠夫陳斷,半年前就已溺死在了河裏。
如今占據這具精壯軀殼的,是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
作爲一個現代人,來到這殘酷的古代世界,也並非毫無依靠。
任何技藝,只要他動手去做,面板便能將其復刻記錄,並標注進度。
只要付出努力,便能看到實實在在的精進。
可謂是天道酬勤。
而“潛力”點數,則是提高精進速度的核心燃料。
潛力越高,他學習、練習任何技藝的效率便會提升,類似於提高悟性。
潛力點的唯一來源,便是各項技藝突破瓶頸,達到新的境界。
半年來,他鑽研各種技藝,發現了一個規律。
越是貼近“武學”的技藝,突破時獲得的潛力點越是豐厚。
像“解剖”、“庖廚”、“木工”這類技藝,突破小境界(如入門到熟練)可能只得1點,突破大境界(如大成到圓滿)也不過2-3點。
而那些風雅的“書法”、“畫技”,即便練到極致,面板也吝嗇得不肯給予半點潛力。
陳斷的目光,越過“解剖”圓滿的字樣,落在了面板上另一項至關重要的技藝上。
那是他這半年來,揮灑了無數汗水的技藝:
【惡虎拳(94%,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