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江挽眠幾乎都泡在溫室裏。
這天下午。
她正專注地記錄一組雜交幼苗的生長數據,溫室裏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循環系統極輕微的嗡嗡聲。
厚重的玻璃門發出“滴”的一聲輕響,江挽眠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愕然抬頭。
逆着門外涌入稍顯強烈的天光,一道穿着深色外套的高挺身影走進來。
門在身後合攏。
光線恢復均勻柔和的瞬間,江挽眠漸漸看清來人。
秦宴今天沒穿嚴謹的西裝,少了幾分商務的冷硬,但那份與生俱來的疏離感和掌控感,卻絲毫未減,空着手像散步,卻在進門的瞬間眼神就鎖定在女孩身上。
江挽眠握着筆的指尖輕輕蜷縮,呼吸微微一滯,目光在觸及他身影的瞬間就下意識地躲開,卻又強迫自己定住。
秦宴目光先掃視一圈,像是在巡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才落到女孩身上。
他的眼神溫和中帶着疏離。
但那溫和的表現下,是比火山爆發還激烈的情愫。
“江同學。” 他開口,唇角微揚,嗓音低沉溫潤,“看來,你已經適應這裏了。”
暗含深意的話語。
江挽眠回神,慌亂地放下筆,站起身來,“秦、秦先生……您怎麼……” 她的聲音發顫發慌,眼神依然不敢與他對視,飄忽地落在他身後的某片葉子上。
“路過,順便看看項目的進展。” 秦宴說得極其自然,腳步不疾不徐地朝她走去。
目光掠過她面前記錄得密密麻麻的數據本,在她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上微微停頓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愉悅,“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沒、沒有。” 她垂下眼,心跳如擂鼓。
路過?可這裏好像明明是校園最偏僻的角落……
秦宴停在實驗台另一側,與她隔着一個台面的距離。
不遠,但恰好是一個不會讓她因陌生人靠近而立即崩潰的安全距離。
他隨手拿起台面上一株她培育的幼苗,對着光線看了看。
“根系發育不錯。” 他評價,“不過,你用的基質EC值,可能稍微偏高了一點。對於這個階段的實生苗,0.8左右會更理想。”
江挽眠詫然看過去,眼底滿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專業上的共鳴。
“您……懂園藝?”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傻氣。
秦宴將幼苗放回原處,手指不經意般擦過她剛剛放下的筆。那雙深邃的墨眸看向她。
“了解一些。” 他淡淡道,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她放在台子邊緣、微微顫抖的手,眉宇輕挑。
“尤其是,關於如何讓珍貴的植物,在最適合的環境裏安心生長。”
江挽眠的呼吸一窒。
“珍貴的植物”……他是在說這些苗,還是在說別的?她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慌亂和困惑,像被風吹皺的池水。
沒等她反應,秦宴已經移開視線,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的學術比喻。
他轉向休息角,目光落在沙發上隨意折着的羊絨毯上。
“毯子還合用嗎?”
“……合用的。” 江挽眠僵硬開口。
“那就好。” 秦宴勾唇走過去,動作輕柔得像觸碰蝴蝶翅膀,將那條沾染了她體溫和氣息的毯子拿起來。
冷白手指拂了拂上面並不存在的皺褶,動作細致而專注。
秦宴將毯子湊近鼻尖,深深一嗅,呼吸有半秒的停滯。
全是她的味道,香甜得讓人着迷。
秦宴眼簾低垂,只是一個瞬間,在羽睫掩蓋下,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致享受的暗芒,很快又恢復平靜。
秦宴神色如常地將毯子搭在沙發扶手上,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喉結上下壓抑的滾動。
那隱喻的情緒快要,控制不住。
“溫度似乎有點低。下次我來,會讓他們把夜間恒溫再調高一度。” 他說。
江挽眠站在原地,琥珀般明亮的睜大了些,裏面清晰地映出他剛才那個動作的回放,混合着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被侵犯的難堪。臉頰悄然發燙。
他剛才……是聞了嗎?聞那條她用過、帶着她氣息的毯子?
“不、不用麻煩……” 她聲音發顫,睫毛因爲緊張而快速眨動幾下。
“不麻煩。” 秦宴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你的健康和工作狀態,是項目成功的關鍵。”
他說完他深深睨了女孩一眼,不打算久留,轉身朝門口走去。經過那個儲物櫃時,他的腳步微停,目光掠過櫃門。
江挽眠的心瞬間緊繃。
秦宴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到門邊,在手觸到門把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不緊不慢回頭。
“對了。” 他看着臉色蒼白的女孩,嘴角彎起一個極其細微、堪稱溫和的弧度,“那副手套,銀灰色繡線的那副。”
江挽眠瞳孔微微一震。
“皮質應該還算柔軟。” 秦宴繼續說道,目光在她無意識交握,顯得有些無措的手上停留一瞬,“操作時,或許能保護你的手。”
秦宴幽幽掃了她一眼,那目光不再掩飾其中的玩味戲謔,像在欣賞一幅值得品鑑的畫。
“在這裏,你可以安心追求你想要的一切,江同學。”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注入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誠摯,“祝你實驗順利。”
轉身離開時,秦宴手指掠過冰涼的門把,上面仿佛還殘留着剛才靠近她時,空氣裏那份細微的戰栗感,令他回味。
玻璃門合攏。
溫暖的陽光依舊,植物的清香依舊,循環系統依舊低聲嗡鳴。
江挽眠腿一軟,跌坐在身後的椅子裏,冷汗這才後知後覺地浸溼後背。
她抬起手,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發燙的臉頰,眼睛望着秦宴離開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迷茫,裏面交織着恐懼,困惑。
視線緩緩定格在儲物櫃。
那副深藍色的絲絨盒子,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從櫃子深處,移到最外側,最顯眼的一層隔板上。
蓋子甚至被稍微打開了一條縫隙,裏面銀灰色的荊棘蝴蝶徽章,在恒定的光線裏,反射着冰冷而挑釁的光。
江挽眠閉上眼睛,將滾燙的臉埋進冰冷顫抖的掌心。
空氣中,那絲清冽的雪鬆味,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頑固地縈繞在她的每一次呼吸裏。
——寶貝,第三次見面了,依舊這麼怕我。
——我快要不高興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