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才蒙蒙亮,雞鳴聲便隔着窗櫺鑽進屋裏。
嚴星禾閉着眼在被子裏蹭了蹭,鼻尖先嗅到灶房飄來的柴火味——不用看也知道,是聶海早早起來燒水了。
身旁的小宇翻了個身,軟軟的小手搭在她胳膊上,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媽媽”。
孩子的長睫毛在晨光中輕輕顫動,像停了一只正在小憩的蝴蝶。
她輕手輕腳地把孩子的手挪開,剛坐起身,腰間就傳來一陣熟悉的酸脹。
這三年的日子仿佛上了發條的鍾,每天準時被小宇的哭聲或笑聲喚醒,她早已忘記睡懶覺是什麼滋味。
“醒啦?”聶海端着熱水走進來,頭發還亂蓬蓬地支棱着,“粥我已經熬上了,你看看小宇早上想吃什麼輔食。”
嚴星禾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溫水順着喉嚨滑下,一股暖意在身體裏漫開:“把昨天剩的南瓜蒸一下吧,再煮個雞蛋。”
她轉頭看見聶海正往行李箱裏塞衣服,忍不住笑出聲,“就去古鎮玩三天,你這是打算把整個家都搬過去?”
聶海回過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手裏還拿着兩雙疊得整整齊齊的襪子:“山裏早晚涼,可不能讓你和小宇凍着。對了,退燒藥和益生菌我都放在側袋了,萬一小宇腸胃不舒服……”
“知道啦,管家公。”嚴星禾笑着打斷他,俯身抱起剛剛睡醒的小宇。
小家夥迷迷糊糊地摟住她的脖子,口水蹭在她的睡衣上。
那聲奶聲奶氣的“媽媽”讓她心裏一軟,所有熬夜的疲憊、彎腰換尿布的酸痛,仿佛都在這軟糯的呼喚中悄然融化了。
灶房裏蒸汽繚繞,南瓜的甜香混着米粥的軟糯氣味彌漫在整個屋子裏。
聶海洗完手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鍋鏟:“你去喂小宇,我來盛粥。”
陽光從木窗的縫隙漏進來,給聶海的側臉描上了一層金邊。
他盛粥時不小心灑了一些在灶台上,那笨拙的模樣卻讓嚴星禾覺得格外暖心。
“這是咱們一家三口第一次出門旅遊,得準備充分些。”
聶海蹲下來,耐心地幫小宇擦手,指尖輕輕蹭過孩子肉乎乎的小掌心,“你不是早就說想去青石板路上走走嗎?這次讓你好好放鬆一下。”
嚴星禾心裏微微一動。
從懷孕到現在,她的眼裏心裏裝的全是小宇,幾乎忘了自己除了是“小宇媽媽”,還是“嚴星禾”。
去年隨口一提的心願,他竟然一直記在心裏。
中巴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前行,小宇興奮地趴在車窗上,小手拍打着玻璃:“爸爸!山!雲!”
聶海把孩子抱到腿上,指着窗外給她講遠處的梯田。
嚴星禾靠在椅背上,看着父子倆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車窗外的風景從熟悉的農田逐漸變爲層疊的山巒,嚴星禾悄悄舒了一口氣。
每天圍着灶台和尿布轉的日子,就像循環播放的舊磁帶,喂奶、哄睡、做輔食、收拾家務……
這些瑣碎的事情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也曾喜歡爬山、愛漂亮。
可是轉過頭,看見小宇揪着聶海的耳朵咯咯笑的樣子,她又覺得這樣的日子裏,也藏着化不開的甜。
“累了就靠着我歇會兒。”聶海騰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着她的疲憊,“到了古鎮你好好休息,孩子我來帶。”
嚴星禾搖搖頭,伸手幫小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車窗外的陽光正好,她望着遠山如黛,忽然對這場遲來的旅行充滿了期待。
車子剛拐進古鎮入口,青石板路的縫隙裏就鑽出草木的清香。
嚴星禾抱着小宇推開車門,連片的灰瓦白牆讓她眼前一亮——和老家磚縫裏長着青苔的土坯房不同,這裏的房屋牆沿翹得老高,木窗櫺上雕刻着纏枝蓮紋,連掛在門楣上的紅燈籠都比村裏廟會時掛的精致許多。
“哇,燈籠!”
小宇在她懷裏興奮地扭動,小手指着頭頂一串串晃動的燈籠,口水順着下巴往下淌。
嚴星禾連忙掏出溼巾給他擦嘴,眼角餘光瞥見旁邊一對年輕情侶正舉着相機自拍。
女生手中的竹筒奶茶杯身上,價格標籤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主街兩旁的店鋪熱熱鬧鬧地開着,賣芡實糕的老板娘用竹鏟敲着木盒,“咚咚”聲混着甜香飄得老遠;扎染布掛在竹竿上隨風搖曳,藍白花紋看得小宇直拍手;還有個賣手工糖人的攤位前圍了不少孩子,老師傅捏着糖稀轉動竹籤,轉眼間就變出一只展翅的蝴蝶。
“要買個糖人嗎?給小宇買一個?”聶海停下腳步問道。
嚴星禾看見標價牌上寫着“25元/個”,連忙擺手:“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前面說不定有賣饅頭的。”
往前走的時候,嚴星禾注意到不少遊客手裏都拿着各式各樣的小吃:裝在紙筒裏的長沙臭豆腐、裹着糖霜的冰糖葫蘆、冒着熱氣的烤腸……
有個媽媽給孩子買了棉花糖,蓬鬆的粉色雲朵剛遞到孩子手裏,就被風吹得歪歪扭扭。
孩子一哭,媽媽幹脆把棉花糖扔進垃圾桶,轉身又去買別的零食。
嚴星禾看得暗暗咋舌——那棉花糖至少得十塊錢,在老家夠買兩斤面粉了。
路過土特產鋪子時,她拿起一罐豆瓣醬聞了聞,味道和婆婆醃的很像,價格卻貴了將近一倍,便拉着聶海離開:“回家讓媽給咱們裝兩罐,劃算多了。”
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嚴星禾被牆角的舊貨地攤吸引。
攤主是位老婆婆,竹籃裏擺着些舊紐扣、銅鑰匙,還有幾支蒙着薄塵的發簪。
她蹲下身翻看,手指忽然觸到一支樣式古樸的發簪。
那發簪長約七寸,材質說不清是木是玉,摸起來溫潤卻不冰涼,表面刻着模糊的雲紋。
雖略顯陳舊,卻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婆婆,這發簪怎麼賣?”
老婆婆抬頭看了看她:“姑娘喜歡的話,給二十吧。”
嚴星禾下意識地還價:“十塊行嗎?您看這紋路都磨模糊了。”
老婆婆笑了笑,眼角堆起慈祥的皺紋:“行,給你吧。”
她付了錢,將發簪握在手中輕輕摩挲,想着回去可以換個簪頭DIY一下也不錯。
指尖忽然傳來一絲極細微的涼意,快得像是錯覺,她只當是天氣涼,沒怎麼放在心上。
“又買些小玩意兒回來。”聶海走過來打趣道,眼裏卻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嚴星禾嬌嗔地白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發簪揣進衣兜:“你懂什麼,這叫復古風。”
黃昏時分,一家人決定乘船遊河。
嚴星禾把發簪從衣兜裏拿出來,隨手插在發髻上。
小宇趴在船邊看水裏的遊魚,聶海摟着她的肩膀,河風帶着水汽拂過臉頰,吹散了一路的疲憊。
兩岸的燈籠依次亮起,暖黃的光映照在水面上,隨着波紋輕輕晃動,宛如撒了一河的碎金。
嚴星禾摸了摸發間的簪子,冰涼的觸感混着晚風,讓她心裏感到格外安寧。
聶海指着遠處的石橋給她看,小宇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調的兒歌。
船穿過橋洞時,光影忽明忽暗,嚴星禾下意識地攥緊了聶海的手。
發間的簪子似乎又涼了幾分,她以爲是橋洞下風大,便向聶海身邊靠了靠,看着船頭劈開的漣漪,嘴角含着滿足的笑意。
夜色漸濃,河面上的歌聲與笑聲遠遠傳開,沒有人注意到那支古樸發簪的紋路裏,正悄悄泛起極淡的青光,宛如落入了星子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