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記憶是天雷撕裂神魂的劇痛。
三千年道行，終究沒能扛過第九重天劫。護體大陣寸寸碎裂，本命法器“破妄”斷成兩截——虞歸晚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要魂飛魄散了。
也好。
長生路孤，斷了也罷。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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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不是魂飛魄散的虛妄之痛，而是更具體、更磨人的疼——喉嚨裏像灌了滾燙的沙子，火燒火燎；額頭鈍痛，仿佛被重錘砸過；胃裏翻江倒海，四肢沉重得抬不起來。
虞歸晚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慘白的吸頂燈，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醫院？
她嚐試運轉靈力，丹田處空空如也。三千年苦修，當真散了個淨？
不，等等。
這身體……不是她的。
念頭剛起，海量的記憶碎片便如決堤洪水，蠻橫地沖進識海——
虞歸晚，十八歲，三個月前剛被接回京都虞家的真千金。
親生父母是商業巨賈虞振國和周婉芝，上面有三個哥哥：虞景琛、虞景軒、虞景睿。
本該是榮歸故裏、錦衣玉食的戲碼，現實卻荒唐得像一場噩夢。
家裏早有一個養了十八年的女兒，虞薇薇。父母疼愛，三個哥哥寵溺，上下傭人恭敬，她是虞家毫無爭議的掌上明珠。
而真千金虞歸晚呢？
“薇薇從小身體不好，你是姐姐，要讓着她。”
“薇薇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你別惹她難過。”
“要不是看在你身上流着虞家的血，誰會接你回來？”
記憶裏，虞振國和周婉芝的每一句話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更可笑的是，爲了不讓虞薇薇“受委屈”、“被外人議論”，虞家對外宣稱，虞歸晚只是老家來的遠房親戚孩子，暫住在此。
原主傻，以爲真心能換真心。
她把自己在鄉下攢了多年的、皺巴巴的兩千塊壓歲錢拿出來，給虞薇薇買了一條名牌絲巾作生禮物。虞薇薇當面笑着接過，轉頭就扔進了垃圾桶，卻對聞聲而來的周婉芝紅着眼眶：“媽媽，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送她的護膚品？我特意挑的……”
虞景琛看她的眼神冰冷：“薇薇送你禮物是心意，你就這麼糟蹋？”
虞景軒滿臉不耐：“能不能安分點？一回來就鬧得家裏雞犬不寧。”
虞景睿在朋友圈發：“有些人，再正也掩不住骨子裏的粗鄙。”
原主躲在狹小溼的“客房”（實則是堆放雜物的傭人房隔壁）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腫得核桃大，被周婉芝撞見，換來一頓訓斥：“擺這副喪氣樣子給誰看？我們虞家虧待你了？”
記憶繼續翻涌。
虞薇薇是娛樂圈正當紅的小花，甜美清純的人設深入人心。原主被虞家半強迫地塞進一檔選秀節目，美其名曰“給你個機會”，實則是去給虞薇薇當對照組，襯托她的善良與大度。
節目裏，虞薇薇“不小心”打翻水杯弄溼原主的演出服，鏡頭前焦急道歉，鏡頭外冷笑：“土包子穿什麼都是浪費。”
虞薇薇買通稿，標題聳動：#心機女虞歸晚排擠隊友，善良薇薇忍氣吞聲#。原主想解釋，無人傾聽。
虞薇薇甚至將手伸向了原主那點可憐的私生活——林澤，原主在清水鎮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兩人相約考到京都。林澤想進娛樂圈，原主求遍了能求的人，自己啃饅頭喝白水，省下錢給他置辦行頭，疏通關系。
結果呢？
林澤靠着原主砸鍋賣鐵換來的資源，在一個小網劇裏露了臉，有了點小火苗。轉身，他就和虞薇薇在微博高調官宣戀情。采訪時，他對着鏡頭，語氣無奈又委屈：“我和虞歸晚只是普通同學，一直是她單方面糾纏，給我造成了很大困擾。”
虞薇薇緊接着發微博，一張十指相扣的照片，配文：“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愛心】//@林澤：遇見你，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評論區一片“郎才女貌”、“祝福薇薇”、“小三去死”。
原主的微博瞬間淪陷，私信裏塞滿了不堪入目的詛咒和P圖遺照。
但這還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稻草。
三天前，一個名叫“娛樂八姐”的大V丟出一枚重磅炸彈：#虞歸晚 知三當三#。
九宮格圖片，有原主和林澤多年前正常的同學合影，被惡意截取、調色，營造出曖昧氛圍；有原主在片場和導演討論劇本的側影，配上文字：“深夜私會導演，爲搶角色不擇手段”；最絕的是一張僞造的聊天記錄截圖，一個備注“晚晚”的賬號發着綠茶味十足的話：“薇薇有的，我都要搶過來。”
漏洞百出，卻無人深究。
虞薇薇適時地發了一條微博：“有些事，不想多說，希望大家多關注作品吧。【抱抱】”
徹底點燃了桶。
原主的電話號碼、家庭住址（那個傭人房地址）被曝光，有人寄來刀片和死老鼠。走在路上會被指指點點，公司發來解約函，虞家嫌她丟人現眼，讓她“滾出去避避風頭”。
昨晚，在那個只有八平米、窗戶朝向垃圾處理房的“房間”裏，她吞下了半瓶安眠藥。
喉嚨的灼燒感，是洗胃的管子反復抽留下的。
額頭的鈍痛，是搶救時撞到了儀器。
胃裏的翻騰，是藥物和洗胃液混合的餘威。
“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虞歸晚撐着手臂坐起身，聲音沙啞地吐出評價，不知是在說原主，還是在說竟落得如此境地的自己。
她堂堂玄門老祖，執掌破妄宗三千年，門下弟子八千，修真界聞其名而色變，最後竟要借這麼個懦弱憋屈的小姑娘的軀殼重生？
滑天下之大稽。
但笑聲未出，便凝固在嘴角。
識海深處，屬於原主的那一縷殘魂並未完全消散，那強烈的不甘、委屈、絕望，濃烈得幾乎化爲實質的黑色怨氣，纏繞在魂魄核心。
更讓她眼神一凝的是，這怨氣之中，竟混雜着一絲極淡、卻陰毒無比的外力痕跡——咒術的殘餘。
這不是簡單的自。
“有意思。”
虞歸晚勾起唇角，那笑容裏沒有溫度，只有屬於玄門老祖的漠然與睥睨。
“占了你的身子，便承了你的因果。”
她對着那縷殘魂低語，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些欺你、辱你、害你之人——”
“本尊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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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
病房門被推開。
一個穿着香奈兒最新款套裝、妝容精致的貴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面色沉肅、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不耐煩，以及深深的嫌惡。
虞振國。周婉芝。
記憶自動浮現出他們的身份。
周婉芝甚至沒走到病床前，就在門口停下了，抱着手臂，眼神像在看什麼髒東西：“醒了？醒了就趕緊收拾一下出院。還嫌不夠丟人嗎？你知道昨晚有多少記者堵在醫院門口？薇薇今天有個重要的品牌活動，全被你攪黃了！”
虞振國皺着眉，到底多走了幾步，來到床邊，但語氣同樣冰冷：“虞歸晚，你太不懂事了。有什麼問題不能在家裏解決？非要鬧到自的地步？你知道現在外界怎麼看我們虞家？說我們虐待親戚孩子，家風不正！”
虞歸晚靜靜地看着他們，看着這對生物學上的父母。
女兒剛鬼門關走一遭，他們關心的，是“丟人”，是“耽誤虞薇薇的活動”。
多可笑。
“看什麼看？”周婉芝被她平靜無波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語氣更沖，“趕緊的！司機在樓下等着。回去之後安分點，別再給家裏惹事了！薇薇因爲你，昨晚擔心得一宿沒睡，眼睛都哭腫了！”
虞振國也道：“回去好好跟薇薇道個歉。她因爲你，被記者追着問，情緒很不好。”
道歉？
虞歸晚輕輕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身體虛弱得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穩。三千年的神魂，即便只剩一絲餘威，支撐這具破敗的軀殼也綽綽有餘。
她抬起頭，看向這對夫妻。
“道歉？”沙啞的聲音重復這兩個字。
“不然呢？”周婉芝拔高音調，“要不是你鬧這一出——”
“該道歉的，”虞歸晚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刺過去，“難道不是你們嗎？”
病房裏的空氣驟然凝固。
虞振國和周婉芝都愣住了，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個女兒。眼前的少女臉色慘白，寬大的病號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仿佛風一吹就倒。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往的怯懦、討好、卑微，只剩下一種讓他們心驚肉跳的、冰冷的平靜。
“你……你說什麼？”周婉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虞歸晚一字一句，語速緩慢清晰，每個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該爲這一切道歉的，是你們這對偏心偏到太平洋的父母，是那個鳩占鵲巢還要反咬一口的假貨，是那三個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貨哥哥。”
“你瘋了！！”周婉芝失聲尖叫。
虞振國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虞歸晚！誰教你的這些混賬話？！你的教養呢？！”
“教養？”虞歸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笑聲短促而譏誚，“你們虞家，教過我什麼？教我怎麼當虞薇薇的陪襯？教我怎麼忍氣吞聲？還是教我怎麼去死？”
“你——！”
虞歸晚不再看他們，轉身走向病房角落。那裏放着一個磨損嚴重的舊帆布包，是原主從清水鎮帶來的唯一行李。
她從包裏摸出屏幕碎成蛛網的手機，看也沒看那些瘋狂涌入的未讀消息，只是握在手裏，感受着掌心持續不斷的震動和發燙的溫度。
然後，她抬起頭，最後看向那對目瞪口呆、氣到發抖的夫妻。
“虞振國，周婉芝。”
她叫他們的名字，語氣平淡得像在念陌生人的稱謂。
“從今天起，我和虞家，兩清了。”
“你們欠她的，我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至於你們那個寶貝女兒虞薇薇……”
她頓了頓，扯下手腕上那看似普通、實則纏繞着殘餘咒力的紅繩，隨手扔在地上。
“告訴她，她的把戲，我拆穿了。”
說完，她不再看兩人的反應，將舊帆布包甩到肩上，赤腳走向病房門口。
推開門的瞬間，走廊明亮的光線涌進來，照亮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側臉。
沒有回頭。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隔絕了病房內死一般的寂靜，以及隨後爆發的、氣急敗壞的怒罵。
虞歸晚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沿着長長的走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每一步，都帶着某種決絕的意味。
她攤開手掌，看着那部還在不斷震動、屏幕裂紋如蛛網的手機。
屬於原主的過去，已經結束。
屬於她的現在，正式開始。
而那些該付出代價的人……
一個都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