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朗星大酒店。
這裏是全城最奢華的宴會廳,光是一天的場地費,就足夠普通人家掙上一輩子。
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紅毯鋪得漫長,一直延伸到那個用鮮花堆砌的禮台之上。
台下坐滿了賓客,不僅有方家的親戚,更多的是商界的頭面人物。
因爲今天,是天盛集團總裁葉明的大婚之。
然而,此刻的禮台上,空氣卻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感動的淚水,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葉明穿着那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白色西裝,筆挺,昂貴,襯得他身姿如鬆。
但他對面的新娘,方雪,卻死死地攥着手裏的電話,臉色煞白,像是見了鬼一樣。
她的婚紗裙擺很大,上面鑲嵌的碎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可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葉明……”
方雪的聲音帶着哭腔,那雙總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此刻盛滿了焦急和祈求。
葉明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這種眼神,平靜得讓人心慌。
方雪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猛地抬起頭。
“葉明,小北他……他馬上就要不行了!”
這句話一出,台下前排的方大海和姜梅,臉色瞬間就變了。
方大海手裏的酒杯差點沒拿穩,姜梅更是恨不得沖上去捂住閨女的嘴。
但方雪看不見這些,她的眼裏只有那通剛掛斷的電話,只有那個在那頭奄奄一息的男人。
“醫院剛打來電話,下了病危通知書。”
方雪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拉葉明的手,卻被葉明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她的手懸在半空,顯得格外突兀。
“他喜歡了我那麼多年,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如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方雪收回手,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我不能坐視不管啊,葉明,那是一條人命啊!”
葉明依舊面無表情,就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溫北。
又是溫北。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幽靈,盤旋在他和方雪這幾年的感情生活裏,陰魂不散。
溫北是他們的大學同學,也是出了名的病秧子。
明明是個,卻整天一副林黛玉的做派,吹個風能感冒,喝口涼水能塞牙。
最關鍵的是,這個溫北,是個不折不扣的綠茶男。
他明知道方雪是葉明的未婚妻,明知道兩人青梅竹馬,還是打着“朋友”的旗號,死纏爛打。
今天頭疼,明天腦熱,後天就是心情不好想看海。
每一次,只要溫北一個電話,方雪就會像個救火隊員一樣沖過去。
葉明看着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未婚妻,心裏不僅沒有一絲波瀾,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所以呢?”
葉明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卻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你要在這個時候,在我們的婚禮上,拋下我,去找他?”
方雪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葉明會這麼問。
在她的認知裏,葉明一直都是那個包容她、寵溺她的大哥哥。
無論她做什麼,葉明都會原諒她,都會站在她身後。
“葉明,你別這樣……”
方雪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一種聖潔而又痛苦的神情。
“小北臨死前最後的遺願,就是想見我一面。”
“如果我不去,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你就讓我去吧,好不好?我見他一面,看他最後一眼我就回來,我們的婚禮可以延後,但小北的命只有一條啊!”
台下的賓客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
“這新娘子腦子是不是有泡啊?”
“放着百億身家的老公不要,要去見什麼男閨蜜?”
“這葉總也是夠慘的,這綠帽子都要戴到婚禮現場來了。”
這些議論聲雖然小,但像針一樣扎進葉明的耳朵裏。
但他不在乎。
他的心,早在方雪接起那個電話的時候,就已經冷了。
方雪見葉明不說話,以爲他還在生氣,急得直跺腳。
“葉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血了?”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是從大學開始就一直陪在我們身邊的朋友啊!”
朋友?
葉明心中冷笑。
誰家正經朋友會大半夜給有夫之婦發穿着睡衣的照片?
誰家正經朋友會在人家情侶約會的時候,打電話過來說自己怕黑?
溫北那點小心思,是個男人都看得出來。
也就是方雪這個傻女人,或者說,她是在裝傻,享受着被兩個男人同時爭搶的。
“他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系?”
葉明淡淡地說道,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
“我是你的丈夫,今天是我們結婚的子。”
“你爲了一個對你圖謀不軌的男人,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悔婚?”
方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葉明,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什麼叫圖謀不軌?小北那是深情!”
“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配不上我,所以從來沒有破壞過我們的感情,只是默默地守護在角落裏。”
“如今他都要死了,這你都要計較嗎?”
方雪越說越激動,那股子“聖母”的光輝簡直要從她頭頂冒出來了。
“葉明,你太大男子主義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葉明看着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失望?
到底是誰讓誰失望?
方雪深吸了一口氣,使出了她的手鐗——那句著名的金句。
她走近葉明,仰着頭,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眼神看着他。
“你肯定能理解我的吧?”
“葉明,如果你是小北的話,你也不好受的。”
“你想想看,如果你快死了,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你也希望有一個人在乎你,來看你最後一眼吧?”
轟!
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葉明的頭頂。
如果你是小北……
葉明心中冷笑連連,看着她那張精致卻愚蠢的臉,心中最後那一絲溫情,徹底煙消雲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一直都是這樣。
只要溫北有什麼情況,就算是半夜,她也會直接出去。
葉明閉上了眼睛,往事的種種,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裏閃過。
那是三年前的情人節。
他包下了整個西餐廳,準備了九十九朵玫瑰,想要給方雪一個驚喜。
結果呢?
牛排剛端上來,溫北一個電話,說自己發燒了,家裏沒藥。
方雪二話不說,拿起包就走。
“葉明,你先吃,小北燒到39度了,會燒壞腦子的!”
留下葉明一個人,對着兩份冷掉的牛排,坐了一整夜。
那是兩年前,葉明闌尾炎手術住院。
剛做完手術,麻藥勁還沒過,疼得滿頭大汗。
方雪本來在床邊陪護,結果溫北發了個朋友圈,說心情不好,想去樓頂吹風。
方雪嚇壞了,以爲溫北要跳樓。
“葉明,你有護工照顧,小北那邊可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得去看看!”
她跑得比兔子還快,完全忘了床上的未婚夫連翻身都困難。
還有一年前,訂婚宴的前夕。
溫北說自己養的狗丟了,哭得撕心裂肺。
方雪硬是陪着他在大街上找了一宿的狗,第二天頂着兩個大黑眼圈來試禮服,還責怪葉明不懂得愛護小動物。
每一次。
每一次她都有理由。
每一次她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葉明不夠大度,不夠善良。
在她的世界裏,弱者就是有理的,生病就是有特權的。
而葉明呢?
因爲你是總裁,因爲你有錢,因爲你身體健康,所以你就該讓着他,你就該受委屈。
葉明睜開眼,看着眼前這個還在等他點頭的女人。
他突然覺得很累。
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方雪。”
葉明喊了她的全名。
“你剛才說,如果我是他,我也希望有人來看我。”
“那你想過沒有,我現在就站在這裏,我是你的新郎。”
“你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我就好受嗎?”
方雪愣了一下,隨即皺起了眉頭,似乎覺得葉明在無理取鬧。
“這怎麼能一樣呢?”
“你現在好好的,你有錢,有地位,有這麼多賓客陪着你。”
“可小北只有一個人啊!”
“葉明,你怎麼這麼愛斤斤計較?這就是個形式而已,婚禮我們可以改天再辦,難道婚禮比人命還重要嗎?”
方雪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她看了看時間,更加焦急了。
“我不跟你說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葉明,算我求你了,你懂事一點行不行?”
懂事。
從小到大,葉明聽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懂事。
因爲父母走得早,因爲寄人籬下,因爲想要討好周圍的人,他必須懂事。
他拼命地學習,拼命地工作,創立了天盛集團,身價百億。
他以爲只要自己足夠優秀,只要自己給得足夠多,就能擁有一個家。
就能留住身邊的人。
所以他縱容方雪,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的任性,忍受她的“聖母心”。
他以爲這是愛,是包容。
現在他才明白,這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是他爲了填補內心空洞而犯下的賤。
那溫北是自己一個人。
難道自己就不是麼?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方雪,他葉明也沒有親人了啊。
他這百億身家背後,是每一個深夜裏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獨。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渴望溫暖。
可方雪,卻親手把他這點卑微的渴望,撕得粉碎,然後踩在腳底下,還要碾上兩腳。
葉明看着方雪,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有愛意,不再有包容,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好。”
葉明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你去吧。”
方雪眼睛一亮,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的笑容。
“真的嗎?葉明,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就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包容我的男人!”
她甚至想沖過來抱一下葉明,但被葉明那冰冷的眼神退了。
“快去吧,別讓你的小北等急了。”
葉明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方雪也沒多想,提起裙擺,轉身就往台下跑。
“爸,媽,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婚禮先暫停一下啊!”
她一邊跑,一邊沖着台下的方大海和姜梅喊道。
方大海氣得臉都綠了,站起來指着方雪的背影罵道:
“死丫頭!你給我回來!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我就打斷你的腿!”
姜梅也急得直拍大腿:“雪兒啊!你瘋了嗎?這是結婚啊!”
但方雪充耳不聞。
在她的心裏,她是在救人,是在行善積德,是在奔赴一場生離死別的偉大告別。
她甚至覺得自己此刻的身影,一定像天使一樣聖潔。
她跑得飛快,推開宴會廳的大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裏。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義無反顧。
宴會廳裏,徹底炸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上那個孤零零的新郎身上。
有同情,有嘲笑,有看戲。
葉明站在那裏,看着那扇還在晃動的大門,輕輕地笑了。
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這是最後一次。
這一走,就永遠別想再回來了。
你選擇的悔婚,那便永遠不要結婚了。
你安安心心地去照顧你的小北,去當你的聖母,去感天動地吧。
咱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葉明緩緩地抬起手,摘掉了前那朵鮮豔的新郎花。
隨手一扔。
花落在紅毯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拿起麥克風,看着台下亂成一鍋粥的方家人,以及那些神色各異的賓客。
聲音清朗,傳遍全場:
“各位,不好意思,讓大家看笑話了。”
“如大家所見,新娘跑了。”
“這場婚禮,取消。”
方大海一聽這話,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沖上台。
“葉明!葉總!好女婿!”
“你別沖動啊!雪兒她就是一時糊塗,她心太軟了,被人騙了啊!”
“我去把她追回來!我現在就讓人去把她綁回來!”
“咱們這婚還得結啊!這麼多親戚朋友看着呢,不能就這麼散了啊!”
方大海一邊擦着冷汗,一邊試圖去拉葉明的袖子。
開什麼玩笑!
這可是金龜婿啊!
天盛集團的總裁啊!
爲了這場婚禮,方家已經在親戚面前吹了半年的牛了。
而且,葉明給的彩禮那是天價,這要是黃了,方家以後還怎麼在帝都混?
葉明側身避開了方大海的手,眼神冷漠地看着這個平裏對自己點頭哈腰的嶽父。
“方叔叔,不用追了。”
“她不是一時糊塗,她是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了他。”
“既然她覺得那個溫北比我重要,比我們的婚禮重要,比我也需要家庭的感受更重要。”
“那我就成全她。”
葉明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子一樣,釘在方大海的心上。
“可是……可是雪兒她是愛你的啊!她就是太善良了……”方大海還在強行解釋。
“善良?”
葉明嗤笑一聲,打斷了他。
“那是對別人的善良,對我的殘忍。”
“拿着我的錢,揮霍着我的感情,去溫暖別的男人。”
“這就叫善良?”
“這種福氣,我葉明消受不起,還是留給那個快死的溫北吧。”
說完,葉明不再理會面如死灰的方大海,轉身對着台下的特助招了招手。
“通知下去。”
“撤掉現場所有的布置。”
“通知財務,凍結方雪名下所有我給的副卡。”
“收回方家目前住的那套別墅,那是婚前財產。”
“還有,那個被安排進公司混子的方天,讓他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葉明一邊說着,一邊大步流星地往台下走。
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身上的枷鎖輕了一分。
這麼多年了。
他一直活在一個渴望家庭的夢裏,哪怕這個夢是畸形的,他也舍不得醒。
但今天,方雪的一巴掌,把他徹底打醒了。
去他媽的家庭。
去他媽的青梅竹馬。
老子身價百億,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
非要在這個樹上吊死?
“葉總!葉總您不能這樣啊!”
姜梅在台下哭天搶地,“方天是你弟弟啊!那是你小舅子啊!你怎麼能開除他呢?”
方天也從人群裏鑽出來,一臉的橫肉抖動着,“姐夫!你跟我姐吵架別帶上我啊!我還要賺錢買跑車呢!”
葉明停下腳步,冷冷地掃了這一家子吸血鬼一眼。
“姐夫?”
“別亂叫。”
“從你姐踏出這個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還有,以前我讓着你們,是因爲我想有個家。”
“現在,家沒了。”
“你們,又算個什麼東西?”
葉明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身後,是方家人的哭喊聲,和賓客們的唏噓聲。
但他都沒有再回頭。
走出酒店大門,外面的陽光正好。
有些刺眼,但很溫暖。
葉明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既然做不成家人,那就做陌生人吧。
方雪,希望你那個快死的小北,能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畢竟,沒有了我葉明。
你那一文不值的善良,還能賣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