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粑粑！”
兩聲稚嫩的童音，清脆得像是兩顆剛剝了殼的荔枝，帶着甜味，直直地撞進了葉明的耳膜。
葉明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那是兩顆原。
直接把他的理智炸成了一片廢墟。
他僵硬地站在那裏。
手足無措。
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這就是……當爸爸的感覺？
沒有任何準備。
沒有任何預兆。
這喜當爹的沖擊力，比剛才他在婚禮上甩掉方雪還要來得猛烈一萬倍。
他看着那一對抱着方星野大腿的小團子。
那個拼樂高的小女孩，正仰着頭，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看着他。
那眼神，冷靜，沉穩。
跟葉明平時在會議室裏聽匯報時的眼神，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那個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則是一臉的興奮和好奇。
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像星星。
葉明張了張嘴。
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澀得發疼。
“你……”
“這……”
他指了指孩子，又指了指方星野。
語無倫次。
身爲天盛集團的總裁，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談笑間幾十億的生意灰飛煙滅。
可現在。
他變成了一個結巴。
一個手足無措的傻子。
太多的話堵在嗓子眼。
這就是我的孩子？
這就是那晚的結果？
爲什麼瞞着我？
這四年你去哪了？
這些問題像是一團亂麻，纏得他喘不過氣來。
方星野看着葉明這副呆若木雞的樣子。
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得很肆意。
前的波浪隨着笑聲起伏。
那一抹雪白，晃得人眼暈。
“姐夫。”
“你也太可愛了吧。”
方星野伸出手，輕輕地在葉明僵硬的臉頰上戳了一下。
指尖微涼。
卻帶着電流。
“怎麼？”
“堂堂葉大總裁，連幾十億的都不眨眼。”
“現在見到兩個小屁孩，就嚇傻了？”
葉明終於回過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試圖平復那顆快要跳出腔的心髒。
他沒有理會方星野的調侃。
而是緩緩地蹲下身子。
視線與兩個孩子平齊。
他的動作很慢。
很輕。
生怕驚擾了這兩個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天使。
“你叫什麼名字？”
葉明看着那個酷酷的小女孩，聲音顫抖地問道。
小女孩看了看方星野。
見媽咪點了點頭。
這才轉過頭，看着葉明，聲氣卻又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叫葉思明。”
葉思明。
思明。
思念葉明。
葉明的心髒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澀和感動，瞬間涌遍全身。
他又看向那個小女孩。
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那你呢？”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
露出了兩顆還沒長齊的小米牙。
“我叫葉忘憂！”
“媽咪說，有了我，就可以忘掉所有的憂愁！”
葉思明。
葉忘憂。
葉明念叨着這兩個名字。
眼眶不知不覺地紅了。
這兩個名字。
一個藏着方星野這四年來隱秘的愛意。
一個藏着她獨自撫養孩子的艱辛與期盼。
他猛地抬起頭。
死死地盯着方星野。
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震驚。
愧疚。
心疼。
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狂喜。
“都是……我的？”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他還是想親耳聽到確認。
就像是一個中了彩票的人，非要反復核對那個號碼一樣。
方星野翻了個白眼。
風情萬種。
“不然呢？”
“難道我去淘寶買一送一充話費送的？”
“還是你覺得，我方星野會隨便給別的男人生孩子？”
她的話很沖。
帶着刺。
但聽在葉明耳朵裏，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
葉明猛地站起身。
一把抓住了方星野的手腕。
力氣大得嚇人。
方星野吃痛地皺了皺眉，但沒有掙扎。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爲什麼？”
葉明的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爲什麼要瞞着我？”
“這四年……你到底去哪了？”
“你知道我……”
葉明說不下去了。
如果早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親人。
還有骨肉。
他又怎麼會像個傻一樣，被方雪那個女人耍了整整四年？
方星野輕輕嘆了口氣。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
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
姿態慵懶。
“大寶，小寶。”
“你們去房間裏玩一會兒。”
“媽咪要跟爸爸說悄悄話。”
兩個小家夥很聽話。
葉思明牽起葉忘憂的手，乖乖地走進了裏面的兒童房。
咔噠。
房門關上了。
客廳裏只剩下葉明和方星野兩個人。
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凝重。
葉明走到方星野對面坐下。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方星野的臉。
哪怕一秒鍾。
他怕這只是一個夢。
怕一眨眼，這個女人和孩子就會像四年前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星野端起那杯還沒喝完的紅酒。
輕輕抿了一口。
猩紅的酒液染紅了她的唇。
像血。
又像是火。
“想知道？”
方星野晃了晃酒杯，看着杯壁上掛下的酒淚。
眼神變得有些迷離。
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嗯。”
葉明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從兜裏摸出煙盒。
想抽煙冷靜一下。
但剛拿出來，他又塞了回去。
這裏有孩子。
不能抽煙。
方星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天是你和方雪訂婚的子，也是我大學畢業的子。”
“那天晚上，我很不開心。”
“甚至可以說，我很嫉妒。”
方星野抬起眼簾，直視着葉明的眼睛。
坦坦蕩蕩。
毫不避諱。
“葉明，你知道嗎？”
“其實，我比方雪更早認識你。”
葉明愣住了。
“什麼？”
方星野笑了笑，眼神裏帶着一絲追憶。
“高中時候。”
“你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雖然窮，但是成績好，長得帥，打籃球也厲害。”
“那時候我是個小太妹，天天逃課，打架。”
“有一次，我在校外被幾個混混堵住要錢。”
“是你路過，幫我解了圍。”
“你當時還給了我一塊創可貼，讓我以後少走夜路。”
葉明皺着眉頭回憶。
似乎是有這麼回事。
但那時候他本沒注意那個髒兮兮的小太妹是誰。
只當是路見不平。
“從那時候起，我就喜歡上你了。”
“可是後來，你跟我姐在一起了。”
“我姐那個綠茶，明明不喜歡你，明明心裏裝着那個病秧子溫北。”
“可她享受你對她的好，享受你給她買的早餐，享受你幫她做的筆記。”
“她把你當備胎，當一條揮之即來的狗。”
“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可是我也沒辦法。”
“因爲那時候的你，滿眼都是她。”
“你的世界裏，只有方雪。”
“本容不下別的女人。”
方星野的聲音很平靜。
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但葉明能聽出這平靜背後隱藏的波濤洶涌。
“後來，你們要訂婚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看着你在宴席上替方雪擋酒，看着你爲了討好我爸媽卑躬屈膝。”
“我覺得你特別傻。”
“也特別讓人心疼。”
“於是，我趁着你醉了，把你扶到了我的房間。”
說到這裏。
方星野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
但她的眼神依然堅定。
“那天晚上的事，其實我是清醒的。”
“我是故意的。”
“我想睡了你。”
“我想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記。”
“哪怕只有一次。”
“哪怕只是偷來的。”
葉明聽得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爲那晚是酒後亂性。
是兩個失意人的意外。
沒想到。
這竟然是方星野蓄謀已久的“陰謀”。
“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你還在睡。”
“你的睫毛很長，很好看。”
“我想等你醒來，告訴你一切。”
“可是……”
方星野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自嘲地笑了笑。
“這時候，方雪給你打電話了。”
“你在睡夢中，還在喊着方雪的名字。”
“你皺着眉，說着‘雪兒，別走’。”
“那一刻，我突然清醒了。”
“我覺得自己很賤。”
“我睡了姐姐的未婚夫。”
“我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第三者。”
“而且，我知道，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選擇我。”
“你會愧疚，會自責，會痛苦。”
“但你還是會回到方雪身邊。”
“因爲你太渴望那個所謂的家了。”
“你把方雪當成了你的救贖。”
“哪怕那個救贖是虛假的。”
葉明沉默了。
方星野說得沒錯。
如果是四年前的自己。
如果知道了那晚是方星野。
他可能會崩潰。
可能會爲了責任而娶方星野，但心裏肯定會怨恨，會不甘。
甚至會覺得方星野毀了他和方雪的“愛情”。
“所以，我走了。”
“我留了那張字條，告訴你不用負責。”
“我想讓你當做是一場春夢。”
“我想讓你毫無負擔地去結你的婚，去當你的舔狗。”
方星野說到這裏，眼眶有些發紅。
她仰起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像是要澆滅心頭的苦澀。
“可是老天爺有時候就是愛開玩笑。”
“我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我想重新開始。”
“可是兩個月後，我發現我懷孕了。”
“我當時很慌。”
“我去醫院掛了號，想把孩子打掉。”
“可是當我躺在手術台上，聽到醫生說那是雙胞胎，聽到那微弱的心跳聲時。”
“我後悔了。”
“我舍不得。”
“那是你的孩子。”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和我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也是我和你之間，唯一的聯系。”
“所以，我逃出了醫院。”
“我決定把他們生下來。”
“哪怕是去父留子。”
“哪怕這輩子都要當個單親媽媽。”
“我也認了。”
葉明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樣。
疼得無法呼吸。
他能想象到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女孩。
在異國他鄉。
舉目無親。
挺着大肚子。
忍受着孕吐，忍受着身體的浮腫，忍受着分娩的劇痛。
那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而那時候的自己。
正在給方雪買包。
正在爲了方雪的一個微笑而沾沾自喜。
正在爲了那個本不愛自己的女人，揮霍着自己的青春和金錢。
“唉……”
“這四年，你是怎麼過的？”
葉明抬起頭，看着方星野。
眼神裏充滿了心疼。
方星野聳了聳肩。
故作輕鬆地說道：
“也就那樣唄。”
“剛開始是挺難的。”
“不敢跟家裏聯系。”
“怕被方雪知道，怕被爸媽着打胎。”
“身上的錢也不多。”
“只能租住在地下室裏。”
“爲了賺粉錢，我什麼都過。”
“去餐廳刷盤子，去給人家當家教，甚至去網上寫小說。”
“不過後來就好了。”
“你知道的，你小姨子我雖然讀書不如方雪那個學霸。”
“但我腦子活啊。”
“我利用大學學的金融知識，拿剩下的那點錢去。”
“運氣不錯。”
“翻了幾番。”
“後來又做了點。”
“雖然比不上你葉大總裁身價百億。”
“但養活這兩個小吞金獸，還是綽綽有餘的。”
方星野說得輕描淡寫。
但葉明知道。
這其中的艱辛，絕對不是這幾句話能概括的。
一個孕婦。
還要，還要工作。
這簡直是在玩命。
“那你爲什麼……”
“爲什麼現在回來了？”
葉明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既然躲了四年。
既然決定去父留子。
爲什麼要在今天，帶着孩子出現在這裏？
方星野放下了酒杯。
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因爲我不爽。”
“這四年，我雖然不在天海。”
“但我一直都在關注你的消息。”
“我知道你把天盛集團做得越來越大。”
“我也知道你對方雪越來越好。”
“我看着新聞上說，葉總爲博紅顏一笑，豪擲千金。”
“看着你們秀恩愛。”
“雖然心裏酸，但我忍了。”
“我想着，只要你幸福，只要方雪能對你好，我不打擾也罷。”
“可是！”
方星野的聲音突然拔高。
帶着一股壓抑已久的怒火。
“那個女人，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這麼對你？”
“這一個月，我聽說你們要結婚了。”
“我本來是想回來偷偷看一眼就走的。”
“可是這幾天，我查到了什麼？”
“我查到方雪那個賤人，拿着你的副卡，去給溫北那個小白臉買房買車！”
“我查到她在婚前單身派對上，跟溫北摟摟抱抱！”
“我甚至查到，溫北那個病危通知書，本就是僞造的！”
“就是爲了在婚禮上羞辱你！”
“就是爲了試探你的底線！”
“把你當猴耍！”
方星野越說越激動。
口劇烈起伏。
“葉明！”
“你是我的男人！”
“哪怕我得不到，我也絕不允許別的女人這麼糟踐你！”
“今天看直播的時候。”
“看到她在婚禮上把你一個人扔下。”
“看到你像個小醜一樣站在台上。”
“我當時就恨不得沖進屏幕裏撕了她！”
“幸好。”
“幸好你這次終於像個男人了。”
“幸好你終於醒了。”
“你要是再敢原諒她，再敢回頭。”
“我方星野今天就帶着孩子去跳江！”
“讓你這輩子都後悔！”
這番話。
擲地有聲。
振聾發聵。
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一樣砸在葉明的心上。
也砸碎了他心裏最後一絲對過去的留戀。
原來。
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有人在偷偷愛着自己。
真的有人會爲了自己的受辱而暴跳如雷。
真的有人，把他葉明看得比命還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