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邁巴赫像一頭沉默的野獸,滑出了朗星大酒店的地下車庫。
葉明坐在駕駛座上。
他的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指節微微有些發白。
車窗降下來一半。
風灌進來。
帶着點初秋的涼意,吹亂了他那一絲不苟的發型。
但他不在乎。
剛剛在宴會廳裏的一幕幕,像是放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裏回放。
方雪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方大海那副貪婪又驚恐的嘴臉。
還有那滿堂賓客看猴戲一樣的眼神。
換做以前,葉明大概會覺得心如刀絞。
畢竟那是他愛了七年的女人。
那是他曾以爲是全世界最純潔、最善良的女孩。
可現在。
當這輛邁巴赫駛上主道,當他在紅綠燈路口停下的時候。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
那裏,竟然出奇的平靜。
沒有撕心裂肺的痛。
也沒有那種被拋棄後的歇斯底裏。
反而。
有一種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後的輕鬆。
甚至是……爽。
沒錯,就是爽。
葉明從儲物格裏摸出一盒煙。
他其實很少抽煙。
因爲方雪不喜歡煙味。
因爲那個溫北有哮喘,聞不得煙味,所以方雪也不許葉明抽煙,說是怕葉明身上帶着煙味去見她,會間接熏到溫北。
多可笑的理由。
多賤的自己。
葉明自嘲地笑了笑,點燃了一香煙。
深吸一口。
辛辣的煙霧在肺裏轉了一圈,然後緩緩吐出。
這一口煙,像是把這七年來的憋屈,全都吐了個淨淨。
七年啊。
從十八歲的大一新生,到如今二十五歲的集團總裁。
整整七年。
他像個保姆,像個提款機,像個隨叫隨到的太監一樣伺候着方雪。
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那所謂的“善良”和“純真”。
她要在雨天救流浪貓,他就得淋着大雨陪她抓貓,然後看她把貓抱回家,自己去打狂犬疫苗。
她要資助貧困山區,他就得掏出幾百萬,以她的名義建學校,然後看她對着鏡頭感動的熱淚盈眶。
而那個溫北。
就像是個附骨之疽。
只要溫北皺皺眉,方雪就能把葉明扔在大馬路上。
只要溫北咳嗽兩聲,方雪就能取消跟葉明的周年紀念。
以前葉明總覺得,愛一個人就要包容她的一切。
包括她的愚蠢,包括她的優柔寡斷。
因爲他是個孤兒。
因爲他太渴望一個家了。
他以爲方雪就是那個能給他家的人。
直到今天。
直到她在婚禮上,爲了那個綠茶男,當着全城權貴的面,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好啊。
打醒了他這個裝睡的人。
葉明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眼神越來越亮。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被困在籠子裏七年的猛獸,終於咬斷了鎖鏈。
自由了。
老子有錢。
老子有顏。
老子還年輕。
憑什麼要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憑什麼要給別人養老婆?
去他媽的溫北。
去他媽的方雪。
葉明猛地踩了一腳油門。
邁巴赫發出低沉的咆哮,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向了前方。
那是回家的路。
也是通往新生的路。
這場婚禮,前前後後籌備了一年。
光是給方家的彩禮,就給了八千八百八十八萬。
還有那套位於市中心的別墅,價值過億。
還有給方天安排的職位,給方家七大姑八大姨安排的各種閒差。
如果是以前,葉明可能會心疼這些付出。
哪怕他再有錢,那也是他沒沒夜拼出來的血汗錢。
但現在。
他一點都不心疼。
因爲就在剛才離開酒店的那一刻,他已經讓特助把一切都收回了。
彩禮?
那是轉賬,有記錄的,婚沒結成,這就是不當得利,得退。
別墅?
那是婚前財產,只寫了他葉明的名字,方雪只是有居住權,現在收回,合法合規。
至於那些工作?
呵呵。
天盛集團從來不養閒人。
既然不是親家了,那就都給我滾蛋。
葉明甚至能想象到現在方家亂成一鍋粥的慘狀。
方大海肯定在家裏砸東西。
姜梅肯定在地上撒潑打滾。
那個廢物方天,肯定在擔心他的跑車夢破碎了。
而方雪呢?
她現在應該正在醫院裏,握着那個溫北的手,在那演生死離別的苦情戲吧?
等到她演完了,想要回頭找葉明的時候。
就會發現。
她的金主爸爸,不見了。
她的信用卡,刷不出來了。
她的別墅,進不去了。
想到這裏,葉明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這種報復的,讓他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車子拐進了一個高檔小區。
江景壹號。
這是天海市最頂級的豪宅區。
也是葉明真正的家。
這裏的安保森嚴,不是方家那種暴發戶能進來的地方。
葉明把車停在地下專屬車位上。
熄火。
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在車裏坐了一會兒,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
這幾天爲了婚禮,他幾乎沒合過眼。
又要盯着流程,又要應酬賓客,還要照顧方雪那個脆弱的情緒。
累。
累。
比談幾個億的合同還累。
現在好了。
不用結了。
不用伺候了。
葉明推開車門,下了車。
他的腳步很輕快。
哪怕穿着那雙價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走在地下車庫的水泥地上,也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電梯就在旁邊。
刷臉。
入戶。
電梯門緩緩合上,數字開始跳動。
28樓。
那是頂層的大平層。
五百平米。
俯瞰整個天海江景。
當初買這裏的時候,葉明其實是想把這裏當做婚房的。
但方雪說這裏太冷清,不如別墅熱鬧。
其實是因爲溫北住不慣高層,說是有恐高症。
方雪爲了照顧溫北的情緒,所以很少來這裏。
這也正好。
這裏沒有方雪的痕跡。
沒有那個女人的味道。
這裏是完完全全屬於葉明一個人的領地。
“叮。”
電梯門開了。
葉明走出電梯,來到那扇厚重的裝甲門前。
他伸出手指,按在了指紋鎖上。
“滴——”
鎖開了。
葉明推門而入。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
柔和的暖光灑下來,照亮了寬敞的廳堂。
葉明脫掉西裝外套,隨手掛在衣架上。
然後彎腰換鞋。
然而。
就在他低頭的那一瞬間。
他的動作頓住了。
視線定格在玄關的鞋櫃旁。
那裏。
除了他的那雙男士拖鞋之外。
竟然多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很紅。
很妖豔。
跟方雪平時穿的那種白色、粉色、充滿“純欲風”的鞋子截然不同。
這是一雙充滿了攻擊性和野性的高跟鞋。
而且。
在那雙高跟鞋的旁邊。
還整整齊齊地擺着兩雙小鞋子。
很小。
像是那種三四歲小孩子穿的。
一雙是藍色的小運動鞋。
一雙是粉色的小皮鞋。
葉明的瞳孔猛地一縮。
家裏進賊了?
不可能。
這裏的安保是全天海最好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別說是大活人了。
那是誰?
方雪?
不可能。
方雪沒有這裏的鑰匙,指紋也被他剛才在手機上遠程刪除了。
而且方雪這會兒正在醫院當孝子賢孫呢,哪有空來這裏?
那會是誰?
葉明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他直起腰,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他並沒有大聲呵斥。
而是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進了客廳。
客廳很大。
落地窗外的江景一覽無餘。
但葉明的目光,卻沒有看風景。
而是死死地盯着客廳中央的那組意大利真皮沙發。
沙發上。
坐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帶長裙,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膚。
一頭波浪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手裏端着一杯紅酒。
正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輕輕搖晃着酒杯。
而在她的腳邊。
鋪着厚厚的地毯。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正趴在地毯上。
一個在拼樂高。
一個在給洋娃娃梳頭發。
聽到腳步聲。
女人轉過頭來。
那一瞬間。
葉明愣住了。
這張臉。
跟方雪有七分相似。
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如果說方雪是一朵柔弱無骨、需要人呵護的小白花。
那麼眼前這個女人。
就是一朵帶刺的野玫瑰。
熱烈。
張揚。
甚至帶着一絲危險的誘惑。
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帶着一種天然的媚意。
紅唇如火。
眼神裏沒有方雪那種唯唯諾諾和虛僞的善良。
只有一種毫不掩飾的野性和坦蕩。
是她。
葉明的腦海裏,塵封了四年的記憶,瞬間被喚醒。
方星野。
方雪的親妹妹。
葉明那個離經叛道的小姨子。
四年前。
也是在一個夜晚。
也是喝了酒。
那是方星野大學畢業的慶功宴。
葉明作爲準姐夫去參加。
結果被灌得爛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床上只有一抹殷紅,和一張寫着“不用負責”的字條。
從那以後。
方星野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徹底消失了。
方家找瘋了,報了警,登了報,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有人說她出國了。
有人說她跟野男人跑了。
甚至有人說她死了。
葉明也曾找過她。
畢竟那晚的事情,雖然是酒後亂性,但他葉明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
但他也沒找到。
沒想到。
四年後的今天。
在他被方雪悔婚的這一天。
這個消失了四年的女人,竟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他的家裏。
還帶着……
葉明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地毯上的那兩個孩子。
心跳,突然變得劇烈起來。
那是……
方星野看着呆立在原地的葉明。
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她放下了手中的紅酒杯。
優雅地站起身來。
赤着腳。
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一步一步地走向葉明。
那一身黑色的吊帶裙,隨着她的走動,搖曳生姿。
像是一只高傲的黑天鵝。
“怎麼?”
“姐夫,不認識我了?”
方星野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獨特的磁性。
很好聽。
像是貓爪子在心尖上撓了一下。
葉明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怎麼進來的?”
這是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
密碼鎖只有他自己知道密碼。
方星野笑了。
笑得花枝亂顫。
“姐夫,你忘了嗎?”
“這套房子的密碼,是你設的。”
“1314。”
“一生一世。”
“多俗氣啊。”
“當初你設這個密碼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偷聽到了。”
“我想着,這麼俗氣的密碼,應該只有你會用了。”
“沒想到,四年過去了,你還是沒變。”
方星野走到葉明面前,距離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面而來。
不是香水的味道。
像是某種體香。
混合着紅酒的醇厚。
讓葉明有些恍惚。
“你……”
葉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方星野伸出一手指,輕輕點在了葉明的口。
然後在那裏畫着圈圈。
“你想問我這四年去哪了?”
“想問我爲什麼會在今天回來?”
“還是想問……”
她的目光,轉向了地毯上那兩個正好奇地抬起頭看着他們的小家夥。
“這兩個小東西,是從哪來的?”
葉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視線也跟着落在了那兩個孩子身上。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那眉眼,那鼻子,簡直就是葉明的縮小版。
不需要親子鑑定。
不需要任何證明。
只一眼。
葉明就能確定。
這就是他的種。
這就是那晚荒唐之後的產物。
轟!
葉明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他一直渴望家庭。
一直渴望親人。
他以爲這輩子都要孤獨終老了。
結果。
老天爺竟然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他送來了一份這樣的大禮。
雙胞胎。
那是血脈相連的感覺。
那是他葉明生命的延續。
“他們……”
葉明的嗓音變得澀無比,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方星野看着葉明這副樣子,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但很快就被戲謔所掩蓋。
她轉過身。
對着地毯上的兩個小家夥拍了拍手。
“大寶,小寶。”
“別玩了。”
“快過來。”
兩個小家夥立刻放下了手裏的玩具。
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邁着小短腿,跑到了方星野的身邊。
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方星野的大腿。
然後抬起頭。
用那種純真無邪、充滿了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葉明看。
“媽咪,這個帥叔叔是誰呀?”
那個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聲氣地問道。
聲音軟糯得像是一塊棉花糖,瞬間融化了葉明的心。
方星野蹲下身子。
一手摟着一個。
指着葉明,笑着說道:
“小笨蛋。”
“你們不是天天吵着要找爸爸嗎?”
“以前媽咪不讓你們找,是因爲爸爸被壞女人霸占了。”
“現在,爸爸被壞女人甩了。”
“沒人要了。”
“所以……”
方星野抬起頭,沖着葉明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間的風情,足以讓任何男人淪陷。
然後。
她低下頭,對着兩個孩子說道:
“諾。”
“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