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踩在醫院走廊冰涼的瓷磚上,每一步都帶來細微的刺痛感。
虞歸晚沒有回頭,也沒有加快腳步。
她只是背着那個破舊的帆布包,沿着消毒水氣味濃重的長廊,不緊不慢地走着。
身後的病房裏,周婉芝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和虞振國壓抑的怒吼聲逐漸模糊。然而,另一種更沉重、更真實的“聲音”,卻在她的識海中愈發清晰地回響起來——
那不是聲音。
是記憶的烙印。
在她徹底拒絕虞家、踏出病房的這一刻,原主靈魂深處最痛苦、最隱秘、最接近死亡真相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按下了某個開關,爭先恐後地翻涌而出,不再是零散的畫面,而是帶着原主當時全部感官與情緒的、滾燙而沉重的親歷。
第一個碎片,關於那紅繩。
時間回到半個月前。
虞薇薇拿着一編工粗糙的紅色手繩,笑吟吟地走進原主那間陰冷的房間:“姐姐,我前幾天跟朋友去城外的歸元寺祈福,特意給你也求了一。主持師傅說,這繩子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能保平安,驅厄運。你最近……好像運氣不太好,戴上吧?”
她的笑容甜美真誠,眼神裏滿是關切。
原主受寵若驚,連忙接過。那紅繩觸手有些涼,材質普通,就是夜市上常見的那種。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謝謝薇薇。”原主小聲說,心裏甚至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意——也許,妹妹並沒有那麼討厭自己?
虞薇薇看着她戴上,笑意更深了:“一定要貼身戴着哦,洗澡也別摘,這樣才能靈驗。”
從那天起,原主真的再也沒有摘下過。
而也是從那天起,她開始頻繁地做噩夢。夢裏總是一片血紅,有看不清面容的人在淒厲地哭喊,有冰冷的手在拉扯她的腳踝。她總是半夜驚醒,渾身冷汗,心悸難平。
白天則更加疲憊,精神難以集中,原本記住的舞步和歌詞總會出錯,反應也遲鈍了許多。選秀節目裏,她被導師批評“心不在焉”、“毫無靈氣”,剪輯出來的效果更是糟糕。網友罵她“廢物”、“劃水”。
她以爲是自己壓力太大,太不爭氣。
現在,在虞歸晚玄門老祖的靈覺審視下,真相冰冷而清晰:那紅繩,是一個精心僞裝的媒介。它正持續不斷地、悄無聲息地汲取着原主的精氣神,削弱她的運勢,擾亂她的心神,並在她靈魂深處悄然埋下陰晦的種子。這是一種溫和但惡毒的慢性咒。
第二個碎片,關於那瓶藥。
昨晚,大約晚上八點。
虞薇薇再次來到原主房間,手裏拿着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她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姐姐,我聽王媽說你最近整夜失眠,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這是我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安神助眠的藥,效果很好,也沒什麼副作用。你睡前吃兩粒,好好睡一覺。”
藥瓶是純英文標籤,原主看不懂。她猶豫着,不敢接。
虞薇薇嘆了口氣,把藥瓶放在床頭櫃上,語氣低落:“姐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和林澤……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我可以試着和他分開……”她眼圈微紅,楚楚可憐。
原主慌了,連忙搖頭:“不,不是的,薇薇,我沒有……”她最怕看到虞薇薇難過,因爲每次虞薇薇一難過,全家上下都會用更冰冷的目光看她。
“那你就把藥收下,照顧好自己,別讓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擔心,好嗎?”虞薇薇把藥瓶塞進她手裏,指尖冰涼。
原主握緊了藥瓶。
虞薇薇離開後,原主看着那瓶藥,發了很久的呆。最終,極度的疲憊和彌漫全身的無力感戰勝了一切。她倒出兩粒白色的藥片,就着冷水吞了下去。
藥效似乎來得很快,她感到昏沉,意識模糊。
但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左手腕上的紅繩,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但異常清晰的灼痛感,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順着紅繩鑽進了她的身體。
緊接着,一股遠比藥物帶來的更沉重、更絕望的冰冷感覺,從心髒的位置彌漫開來,瞬間扼住了她所有的生機。
記憶在這裏變得黑暗、破碎、充滿溺斃般的窒息感。
第三個碎片,也是最關鍵的碎片,關於“觸發”。
虞歸晚的靈覺敏銳地捕捉到,在那股由紅繩引動的、最後的致命陰寒之力爆發前,原主的魂魄曾有過一次極其短暫、極其微弱的“悸動”。
她強行凝聚心神,回溯那幾乎被死亡黑暗淹沒的瞬間。
她“看到”了——
原主在吞藥後,意識沉淪之際,無意識地用右手,緊緊握住了口貼身佩戴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有些變形的銀質長命鎖。是外婆在她周歲時,用攢了不知道多久的雞蛋錢,找鎮上的老銀匠打的,鎖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這是外婆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她一直貼身戴着,從未取下。
就在她手指觸碰到冰涼銀鎖的刹那!
銀鎖突然發燙!
不是溫暖的燙,而是一種灼熱的、帶着警醒意味的燙!
與此同時,左手腕上紅繩傳來的陰寒之力猛然加劇,仿佛受到了,瘋狂地涌向她的心脈,與銀鎖那微弱的、源自血脈親緣的守護之力發生了激烈的、albeit silent 的碰撞!
原主殘魂最後的“悸動”,正是源於這守護之力被觸發時的本能反應!
然而,這守護之力太微弱了,如同風中殘燭。而紅繩所牽引的咒術之力,卻陰毒而強勢。
僅僅一瞬的“警醒”後,守護之力便被徹底撲滅。
銀鎖的光芒黯淡下去,溫度消失。
而那股陰寒之力,則如同找到了最完美的突破口,順着原主與外婆之間的血脈羈絆,完成了咒術的最終“錨定”與“轉嫁”意圖——盡管,因爲外婆已逝,這惡毒的“轉嫁”未能真正實現,但其意圖之狠絕,已然清晰!
移災引禍,血脈咒。
虞歸晚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停下腳步,手指微微收緊。
不是簡單的陷害侮辱,不是尋常的宅鬥傾軋。
這是玄門之中都屬陰毒禁術的咒之法!
以紅繩爲長期媒介,潛移默化侵蝕目標神魂氣運;以特定藥物或時機配合,激發咒術核心;最後,以目標至親之物或血脈羈絆爲引,試圖將死厄災禍轉嫁至親,達成雙重絕!
原主不是自。
她是被一步步引導、催化,最終在咒術作用下“被自”的!
而虞薇薇……她一個養在豪門、混跡娛樂圈的年輕女孩,如何懂得這般陰損的玄門手段?她背後,必然有人!
是那個“歸元寺”的“主持師傅”?還是別的什麼“高人”?
窗外天色陰沉,烏雲壓頂,仿佛一場暴雨將至。
虞歸晚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眼神一片冰封的森寒。
原主短暫一生中所有的委屈、恐懼、絕望、不解,此刻都化爲了她心中清晰刻骨的意。
她抬起左手,看着腕上那已經失去光澤、但內裏咒力結構尚未完全消散的紅繩。
指尖悄然凝起一絲微弱到極致、卻精純無比的靈識,如同最鋒利的手術刀,輕輕一劃——
啪。
一聲極輕的、仿佛什麼東西斷裂的脆響,在靈魂層面響起。
紅繩內部那陰毒的咒力結構,被徹底摧毀。
纏繞在腕上的紅繩,肉眼可見地迅速變得灰敗、脆弱,最後化爲幾縷暗淡的紅色纖維,從她腕間脫落,飄散在地。
與此同時,病房裏隱約傳來周婉芝一聲短促的驚呼,似乎打翻了什麼東西。
虞歸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咒術媒介被毀,施術者必遭反噬。
這只是個開始。
她不再停留,轉身走向消防通道。
下樓,避開可能聚集在一樓大廳的記者和人群,從醫院側門悄無聲息地離開。
初秋的風帶着涼意,卷起地上幾片枯葉。
虞歸晚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繁華都市,高樓林立,霓虹初上。
這不再是她的修真界。
但,只要是世間,便有因果,便有仇怨,便有需要償還的債。
她摸了摸貼身戴着的、那枚已經不再發燙的銀質長命鎖。
“你的債,我接了。”
“你的路,我走下去。”
“害你之人,我必讓其血債血償。”
低語隨風而散。
她邁開腳步,匯入人流。
背影單薄,卻筆直如槍。
走向她在這個世界,第一夜的未知與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