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蕭祁安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藥吹涼了送到李安寧嘴邊,滿眼心疼。
“寧兒,快把藥喝了。”
李安寧乖乖張嘴喝藥,看向蕭祁安的眼神中滿是眷戀。
喝完藥,李安寧的貼身丫鬟喂了她一顆蜜餞。
蕭祁安微微擰眉,朝丫鬟呵斥道:
“寧兒不喜甜,喝完藥後總要吃上一顆酸梅子,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粗心!”
李安寧本就蒼白的臉色頓時更加白了。
因爲不喜甜、愛吃酸梅子的是李幼宜。
“蕭哥哥!”李安寧急忙開口打斷蕭祁安的思緒,“我、我想休息一會。”
蕭祁安輕輕地爲李安寧掖好被角,溫聲道:
“寧兒,好好休息,我就在旁邊書房。”
看着蕭祁安走後,李安寧無聲地落下淚來。
她真的很怕,怕什麼時候蕭祁安恢復了記憶,怕這短暫的幸福轉瞬即逝。
因爲她知道蕭祁安有多愛李幼宜。
可那又怎樣呢,上輩子還不是兩兩相望,唯餘失望。
隔壁書房的蕭祁安,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李幼宜胎毒發作時的模樣,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人死死攥住了。
他喚來隨侍,猶豫半天後開口詢問:“孤與李大小姐......曾經可有淵源?”
李安寧早已警告過他身邊的人,不得透露半分與李幼宜有關的事情。
滿宮之人又不是瞎子,誰看不出他對李安寧的寵愛,又怎會觸李安寧的黴頭。
“回稟殿下,據屬下所知......並無。”
蕭祁安聽到這個回答,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意外,只覺得不該是這樣。
“行了,下去吧。”
隨侍退下後,蕭祁安看向窗外。
竟然有與李幼宜院子中相同的葡萄架與秋千。
看着看着,他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副畫面。
嬌俏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身後的俊美少年不時地推着她,滿眼寵溺。
“蕭景初,再推高一點嘛!”
少女清麗的嗓音久久縈繞在蕭祁安耳邊,消散不去。
蕭景初,是蕭祁安的名,他身爲太子,誰會這樣大膽喊他的名呢。
蕭祁安陷入了極大的矛盾中。
他心中有了猜測,卻不敢繼續深想。
這時,李安寧的貼身丫鬟來請他過去。
蕭祁安頓時摒棄雜念,收拾了幾本書籍帶着去了李安寧房中。
“蕭哥哥!你來啦!”
李安寧聲音中滿是雀躍,蕭祁安與往常一樣的寵溺眼神讓她稍稍放心。
蕭祁安將手中書籍遞給李安寧。
“寧兒,太醫囑咐你要多臥床休息,我怕你無聊,挑了兩本有意思的書給你打發時間。”
李安寧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伸手接過書籍隨手翻看着。
突然,書頁夾縫中掉落出一張紙裁的小像。
李安寧臉色大變,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任誰來看,那都是李幼宜的小像,是去年除夕,蕭祁安對着李幼宜的模樣親手裁的。
蕭祁安死死盯着小像,頭痛欲裂。
腦海中的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他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6.
李安寧不顧病體,夜不休地守在蕭祁安榻前,可巨大的恐慌時刻包圍着她。
她心裏明白,該來的總會來的,蕭祁安總有恢復記憶的那天。
李安寧不禁回想起初見蕭祁安那天。
那,李幼宜帶她進宮參選公主伴讀。
候選時,她因庶女身份被幾個貴女羞辱嘲笑,她低着頭不敢說話,更別提辯駁。
這一切恰巧被經過的李幼宜與太子殿下看在眼裏。
李幼宜當即要沖過去同那幾個貴女理論,太子殿下怕她吃虧攔住了她。
對着幾個早已嚇得跪地發抖的貴女開口:“身爲世家貴女,卻如此跋扈囂張,德行有虧,不堪爲公主伴讀。”
說完,便有宮人拉着幾個貴女出宮了。
太子殿下又轉向李安寧,眉頭緊蹙:“你身爲鎮國將軍的女兒,還是幼宜的妹妹,怎能成唯唯諾諾,你需得自己立起來才行,莫要讓幼宜擔憂。”
李安寧抬頭,太子逆光如天神一般聖潔身影闖入眼中,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只是天神並未看她一眼,滿心滿眼只有她的嫡姐李幼宜。
那,她成功選上了公主伴讀,再無人會隨意輕看了她。
她喜歡在宮中的子,時不時便能見到她壓在心底的太子殿下。
只是大多數時候,太子都守護在嫡姐左右。
她遠遠窺探着,只覺得美麗奪目的嫡姐與長身玉立的太子殿下甚是相配。
可如果她也能得到太子殿下如此對待......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齷齪極了,明明嫡姐對她這般好......
許是用盡了一生的運氣,她救了太子殿下,有了機會觸碰心底的月亮。
她模仿着嫡姐,短暫地讓太子殿下愛上了她。
可卻傷害了嫡姐,也讓自己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她太貪心了,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安寧緊緊握住蕭祁安的手,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三後,蕭祁安終於蘇醒,立即喚出暗衛去找李幼宜的下落。
他雙眼猩紅的嚇人,盯着跪在地上的李安寧。
李安寧像初見太子那天一樣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你,爲何要如此,爲何!”
“孤的幼宜.......幼宜?幼宜呢!?”
“解毒丹是孤爲幼宜尋來的,給幼宜的!”
“不!不!我竟然、竟然沒有選擇救幼宜!”
蕭祁安整個人仿佛陷入了癲狂,抱着頭竟然痛哭出聲。
他無法接受背叛了李幼宜的自己,哪怕自己失憶了。
李安寧看着他痛苦的模樣,心髒像是被一萬只箭矢穿透了般刺痛。
“蕭哥哥......不,太子殿下,您對臣妾難道,半分心意也沒有嗎?”
李安寧眼含淚水,期待地看着蕭祁安。
蕭祁安聽到李安寧自稱臣妾,又找回了幾分理智。
“你我之間,本就是錯的。孤愛的只有幼宜一人,孤的太子妃,也只能是她!”
“至於你......孤會給你封和離書,你最好走的遠遠的,孤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蕭祁安說這些時只看向窗外,好似李安寧是什麼髒東西一般。
被心上人如此羞辱,李安寧的不甘摧毀了理智。
“嫡姐她已經死了!爲什麼你不肯看看我!我們已經成婚了啊!就算一開始是錯的,爲何不將錯就錯下去?!”
7.
蕭祁安的目光總算落在了李安寧身上,只是那眼神冷的刺骨。
“閉嘴!誰許你這樣咒孤的幼宜?幼宜不會死的,不會的!”
“若不是你處處模仿幼宜讓孤憐惜,孤又怎會傷害幼宜!”
“念在你對孤有救命之恩,孤不罰你,你立刻滾出去!”
李安寧頓時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來。
片刻後,她抹掉眼淚,抬頭直視着蕭祁安。
“安寧自知罪過深重,讓殿下與嫡姐離心,更是搶了殿下爲嫡姐千辛萬苦尋來的解毒丹,安寧這輩子都欠嫡姐的。”
“這條命,是屬於嫡姐的,所以我不會以死謝罪,拿到和離書後,安寧願常伴青燈古佛,夜在面前爲嫡姐與太子祈福贖罪,望殿下應允!”
蕭祁安背對着她的眼神有些復雜,他心裏清楚,此事最大的錯處在於他自己。
“你不必如此,孤並非是非不分之人......”
“安寧意已決!望陛下應允!”少女聲音中透着堅定,從前那個只會低着頭沉默的李安寧徹底消失了。
人一旦能爲自己的選擇負責,那便說明已具立世之骨。
“罷了,隨你。”
“安寧謝過殿下,惟願殿下得償所願。”
李安寧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始終背對着她的蕭祁安,便決絕的轉身離開了。
蕭祁安一個人呆了很久,他不願面對自己傷害過、放棄過李幼宜的事實。
可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卻不斷在他眼前重映。
想起李幼宜委屈認錯的樣子,又想起那李幼宜胎毒發作昏迷不醒的模樣,他恨不得回到那時給自己一劍。
暗衛悄聲現身,“殿下,屬下查到了李大小姐的下落了!”
他心都仿佛要跳出來,怕聽到的消息是他無法承受的。
“說!”
“李大小姐被周將軍帶去了邊疆,周將軍手中有抑制李大小姐胎毒的藥,李大小姐暫無性命之憂。”
蕭祁安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熱淚瞬間奪眶而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想到周時安,他又激動起來。
那是李幼宜的青梅竹馬,幼宜從小將他當成兄長,可蕭祁安清楚,周時安看幼宜的眼神與他一樣熾熱。
他要去向幼宜認錯,將幼宜搶回來,再爲幼宜尋解毒之法,相守一生!
“備最好的馬,孤要去尋她!”
8.
而此刻的我,見過父親後,便在周時安的陪伴下遊歷邊疆。
期間,他爲我尋來無數遊醫,甚至蠱醫。
可無一例外,都說我的胎毒無藥可解,只能暫時抑制,卻也時無多,勸他爲我準備後事。
每次聽到這番話,周時安都會紅了眼,讓那些大夫閉嘴,然後給足報酬將人打發了。
我有些無奈,我這個將死之人都不在意,他卻半點都聽不得。
“時安哥哥,好啦,其實我活的夠久了,也活夠了。”
是啊,加上上輩子,我真的活了很久了。
上天還是厚待我的,能給我重活一世的機會。
“不,我要你長命百歲!幼宜,我們不放棄,一定會有辦法的!”周時安堂堂一個大將軍,此刻卻如毛頭小子般慌亂。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時安哥哥,邊疆美景實在震撼,我們一起看個遍好嗎?”
周時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輕聲回我:“好!我會一直陪着你!”
活了兩世,我又怎會看不出周時安對我的情義。
可情之一字,上一世困了我一輩子。
我又命不久矣,怎好拖累他一生。
所以,我只能逃避。
這一,周時安帶我去了荒漠,看了落。
那景色實在震撼,我頓時有了不同的感悟。
人生在世,該當及時行樂,享受當下才是。
周時安再次對我表明心意。
“幼宜,我、我心悅你,從幼時便是如此,一直到如今,我的心意從未改變。”
“明明最先與你相識的是我......你與那個人訂婚後,我就想着遠遠看着你幸福就好,可他卻傷害了你!”
“既然他沒法好好待你,那我爲何還要退讓!幼宜,我發誓,此生絕不負你!若違此誓,便讓我手腳皆斷,成爲一個廢人,死後永失不得輪回!”
“幼宜,我想照顧你一生,可以嗎?”
我看着他堅定真誠的眼神,剛要開口答應,耳邊卻傳來一道有些哽咽的聲音。
“幼宜!”
我抬眼看去,竟是蕭祁安。
兩月不見,他憔悴的差點令我認不出來。
滿臉胡茬,雙眼猩紅,頭發衣袍凌亂不堪。
“幼宜!我全都想起來了!是我辜負了你,你,你可以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蕭祁安的眼神中滿是脆弱和哀求。
“殿下,我是您的太子妃的嫡姐,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也早已放下了。”
我對上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蕭祁安卻完全接受不了,淚水奪眶而出。
“幼宜,我失憶了,她處處模仿你,我才......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啊!”
“我已經給了她和離書,與她再無絲毫關系,幼宜,我們......”
我不太想聽他們之間的事,牽起周時安的手,開口打斷他。
“殿下,我已經不久於人世,只願餘下的時間與我愛的人一起看遍邊疆美景,望您別再糾纏。”
周時安立馬激動起來,反握住我的手,對我燦爛一笑。
我也回以微笑。
看着我和周時安美好的氛圍,蕭祁安只覺萬箭穿心般劇痛。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木盒。
打開後,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支白玉簪子。
與李安寧打碎的那支幾乎一模一樣。
9.
他眼中迸發出希望,期待地看着我。
“幼寧,你看,我又尋到了一模一樣的玉石打磨了一支完全相同的簪子出來,你收下它好不好。”
我看着那支簪子,確實很像,但我知道,再像也終究不是。
我輕嘆一聲,“殿下,您又何必自欺欺人,破鏡不能重圓的道理還是您交給我的,我是真的,不想再與您牽扯不清了。這簪子,我不會要。”
那年蕭祁安帶我去一處莊子遊玩,碰上了莊主夫人將莊主捉奸在床,莊主夫人是個奇女子,當即就要和離。
莊主卻是緊緊抓住莊主夫人的手懇求:“我只是一時糊塗,心裏只有你一人啊,你就原諒我這次,我絕不再犯!”
莊主夫人卻態度堅定,直接拒絕。
眼看莊主不依不饒,蕭祁安忍無可忍,上前摔碎了桌案上的銅鏡。
“破鏡再難重圓,你若心裏還有她,便給她一封和離書吧。”
莊主痛哭流涕,終究寫了和離書。
蕭祁安肩膀頓時耷拉下來,頹廢地後退幾步。
“是啊,再難重圓......我怨不得任何人。”
他抬頭深深地看向我,像是想將我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幼宜,對不起,我......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景初只願幼宜此生,所得皆所期,所失皆無礙,無歲不逢春。”
他流下最後一滴眼淚,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眼眶有些酸澀。
蕭景初,你得到的難道不是你前世所期盼的嗎?
爲何此生我遂了你上輩子的心願,你卻又後悔了呢。
罷了,他怎樣都與我無關。
這一世,我該換種活法。
周時安攬住我的肩,小心翼翼道:“幼宜,你......剛剛說的,是真心話嗎?”
我直直地對上他的雙眼,認真回答:“是真心話。”
周時安緊緊將我抱在懷裏,心咚咚直跳。
這聲音令我安心。
三月後,在父親的見證下,我與周時安成婚了。
收的賀禮中竟有人匿名送來了不計其數的名貴藥材與補品。
無處可退回。
周時安做主全部收下入了庫房。
婚後,他帶我看遍了前世從未看過的風景,我只覺此生無憾了。
只是每到一處,我總能感覺有道炙熱的視線在看着我。
可他從未現身,我便也不在意。
他怎樣,都與我無關。
又過了幾月,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時常咳血,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周時安抵着我的額頭,眼眶通紅,聲音顫抖:“幼宜,你撐住,南邊普陀寺的淨塵大師馬上就會遊歷回來了,他一定有辦法的!求你,撐住!”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慰他:“好!”
三後,我精神好了許多,像是預感到了什麼,讓青蘿好生將我打扮了一番,喊周時安爲我作畫。
周時安握筆的手不住地發抖,好大一會也始終下不去筆。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始終笑盈盈地看着他。
這個笨蛋,我都還在笑,他竟然放下筆抱住我大哭了起來。
我輕拍他的背,“周大將軍這副模樣若被將士們看了去,你該無地自處了。”
我又乏了,沒一會就又睡着了。
再睜眼時,周時安卻有些不同了,感覺他有些激動,還有些期待。
我不明所以。
他喂我喝下一盞茶,我剛想開口詢問發生了什麼,卻突然暈了過去。
再有意識時,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淨塵大師,換命的過程中,她會痛苦嗎?”
是蕭祁安。
“不會,她不會有任何不適,但是您,會承受巨大的疼痛。”
“那便好,一炷香後便開始吧,我再好好看看她。若我還能輪回,希望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能認出她。”
大師嘆了口氣,“換命一旦成功,您怕是,怕是再難輪回了啊。”
蕭祁安卻笑了,“無妨,我只要她世世無憂!”
我意識到了蕭祁安要做什麼,掙扎着想睜開眼阻止他,卻怎麼也做不到。
蕭祁安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眷戀無比。
“幼宜,我近來時常做同樣的夢,夢中,你親自找到了我喚醒了我的記憶......”
他說的竟然全是前世的事。
“我竟然厭了你一生,你離世前,也不願見你一眼。”
“夢裏的我太過陌生,可那些經歷又無比真實,或許,那就是真實的,所以這一世,你做出了與夢裏不同的選擇。”
“幼宜,我沒法接受自己那樣傷害過你,也做不到看着你又走在我前面。”
“我欠你的太多,便用這種方式償還一些吧。”
我眼角落下一滴淚。
蕭祁安伸手,輕輕爲我拂去眼淚。
“不哭,幼宜,我甘之如飴。”
“大師,開始吧。”
我內心喊着不要,卻又陷入了無盡黑暗。
再次醒來時,我感覺身體無比輕鬆。
周時安守在我的床前。
“他呢。”我問。
周時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埋在那片荒漠了。”
“幼宜,你別太難過,他其實......”
“時安,我沒事,我與他,兩不相欠了。”
蕭祁安,你我二人,
此生不欠,來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