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黑風嶺,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林陌趴在冰冷的泥水裏,雨水混合着血水,順着臉頰流進嘴裏,帶着鐵鏽般的腥鹹。左肩的傷口深可見骨,是被那頭變異山貓的利爪撕開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骨頭應該裂了。肺葉像破風箱一樣抽動,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辣的疼。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個月零七天。
前世四十五年的人生,商場沉浮,人情冷暖,最後病榻上孤獨咽氣的記憶,與這三個月在清河城貧民窟掙扎求生的經歷混雜在一起,讓此刻瀕死的體驗有種荒誕的不真實感。
爲什麼偏偏是我?
這個問題曾在無數個飢寒交迫的夜晚啃噬過他。但現在,它被一個更迫切的問題取代:
怎麼活下去?
“咳咳……”他咳出一口帶血的沫子,手指深深摳進泥裏。冰冷的雨滴砸在臉上,卻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瞬。
不能死在這裏。
前世躺在病床上無能爲力的絕望,他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這一世,這副年輕的身體裏燃燒着不甘的火焰,哪怕這火焰快要被雨澆滅。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前方灌木叢傳來。
那頭畜生還沒走。它在享受狩獵的樂趣,玩弄瀕死的獵物。
林陌緩緩移動還能動的右手,摸向腰後——那裏別着一把磨尖的獸骨,是他用三天口糧從一個老獵人那裏換來的,也是他全部的家當。
指尖觸到骨柄粗糙的紋理,一種奇異的平靜忽然籠罩了他。前世的記憶碎片在腦中飛快閃過:談判桌上錙銖必較的條款,醫院裏監控儀器的滴答聲,最後時刻窗外那棵始終沒有開花的梧桐樹……
那些都過去了。
現在,他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十六歲少年。
灌木叢分開,兩點幽綠的光芒亮起。變異山貓踱步而出,它肩高足有四尺,皮毛溼漉漉地貼在虯結的肌肉上,一道陳年傷疤斜貫左眼,讓它的臉看起來格外猙獰。它呲着牙,喉間發出低沉的呼嚕聲,那是戲耍獵物時的愉悅。
就是現在!
在山貓後腿微屈,即將撲出的前一刻,林陌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獸骨狠狠擲出!不是擲向山貓,而是擲向它左側三尺外一塊鬆動的岩石!
“砰!”岩石滾落。
山貓本能地轉頭,撲擊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
這一瞬間,對經歷過生死搏、前世也在健身房練過搏擊的林陌來說,足夠了。
他強忍劇痛,用還能動的右腿猛蹬地面,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是後退,而是向前竄出!目標直指山貓腹下最柔軟的區域!同時,一直藏在身下的左手揚起,一把混合了辛辣草汁和泥土的污物,精準地撒向山貓完好的右眼!
“嗷——!”山貓慘嚎,右眼辣地刺痛,視線模糊。它瘋狂揮爪,卻因爲林陌貼地竄入腹下而落了空。
林陌右手順勢探出,食指中指並攏如戟,凝聚了這具身體殘存的所有氣力,狠狠戳向山貓腹股溝一處隱蔽的凹陷——那是他前世在動物圖鑑上偶然看到過的,貓科動物的一個神經節點。
“噗!”
手感很怪,像是戳破了一層堅韌的皮革。山貓龐大的身軀猛地僵直,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哀鳴,轟然倒地,劇烈抽搐起來。
林陌也被反震的力道彈開,重重摔在泥水裏,眼前陣陣發黑。他能感覺到,山貓還沒死,那一擊只是讓它暫時癱瘓。但他也已經油盡燈枯,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沖刷着臉上的血污。
要結束了嗎?
也好……這的世界……
意識模糊間,他仿佛又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看到了病房窗外那棵永遠不開花的梧桐。
忽然,一個輕微的腳步聲,踏碎了雨聲的單調,停在了他不遠處。
不是山貓。
林陌用盡最後力氣,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雨幕中,一個撐着油紙傘的黑影靜靜佇立,看不清面容,只有傘沿滴落的水珠串成線。黑影似乎低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旁邊抽搐的山貓。
然後,一件東西被輕輕放在他手邊的石頭上。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非金非木,觸手冰涼。令牌正面刻着纏繞的藤蔓圖案,背面是一個數字“柒”,以及四個小字:
聽調不聽宣。
林陌瞳孔微縮。這圖案……他這三個月在貧民窟底層廝混,聽過一些零碎的傳聞。關於一個神秘的組織,關於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關於“影衛”的傳說……
黑影沒有說一句話,放下令牌後,便撐着傘,轉身走入更深的雨幕,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那塊冰冷的令牌,和令牌上那四個字,清晰地烙印在林陌逐漸模糊的感知裏。
聽調不聽宣……
什麼意思?
是救贖?還是更深的陷阱?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林陌用最後一絲力氣,蜷起手指,握住了那塊令牌。
冰涼。堅硬。
像這世道,也像他此刻必須撿起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