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溫暖。
不是陽光的溫暖,而是某種草藥混合着炭火的味道,還有身下粗糙但燥的草墊觸感。林陌沒有立刻睜眼,前世養成的習慣讓他先凝神傾聽。
壓抑的咳嗽聲,輕微的啜泣,柴火在灶膛裏噼啪作響,還有門外隱約傳來的、屬於貧民窟特有的嘈雜——討價還價、孩童哭鬧、潑婦罵街。
這裏不是黑風嶺。他還活着。
肩頭和腿部的劇痛提醒他傷勢的存在,但已經被妥善包扎。他緩緩睜開眼。
低矮的屋頂,糊着發黃的舊報紙。一個頭發花白、佝僂着背的老婦人正背對着他,在角落的土灶前熬着什麼,藥味正是從那裏傳來。屋內家徒四壁,唯一的窗戶用破布堵着,光線昏暗。
“醒了?”老婦人沒有回頭,聲音沙啞澀,“你命大。肺沒穿,骨頭也接上了,死不了。但想好利索,得躺半個月。”
“多謝婆婆救命之恩。”林陌開口,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這裏是?”
“西城,棺材巷。”老婦人用木勺攪動着陶罐裏的藥汁,“你昏死在巷口,身上就這塊牌子,還有被野獸抓爛的衣裳。算你運氣,碰到我老婆子還剩點草藥。”
棺材巷……清河城最窮、最亂的地方之一。林陌心頭微沉。他之前住的地方雖然也是貧民窟,但比這裏似乎還好點。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老婦人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藥汁走過來,臉上皺紋深刻得像刀刻,眼神渾濁,但動作穩當,“喝藥。”
林陌撐着想坐起,左肩和右腿立刻傳來撕裂般的痛,讓他悶哼一聲。
“別動。”老婦人用缺口的碗邊抵住他嘴唇,藥汁苦澀辛辣,帶着一股土腥味,但入腹後卻有一股暖流升起,稍稍緩解了疼痛。
“婆婆,我身上的……”林陌目光掃向身邊。那身破爛血衣疊放在草墊旁,上面放着的,正是那塊黑色令牌。
“就這個。”老婦人瞥了眼令牌,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收好吧,這年頭,身上有這種物件,未必是福氣。”
林陌心念電轉。這老婦人絕非普通貧民,尋常老婦見到這種詭異令牌,要麼貪婪,要麼恐懼,絕不會如此平靜。而且,她處理傷口的手法相當老道。
他沒有多問,接過令牌,入手依舊冰涼。藤蔓圖案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
“安心養着。”老婦人起身,走向門口,“巷子口‘劉記雜碎湯’的老板娘是我本家侄女,我讓她每給你送碗湯水。藥錢、湯錢,等你好了,十倍還我。”
說完,她佝僂着身子,推門走了出去,將破舊的木門輕輕掩上。
屋內重歸寂靜,只有灶膛裏柴火的嗶剝聲。
林陌靠在冰冷的土牆上,摩挲着令牌。三天……黑風嶺那個神秘的黑影,是刻意救他,還是隨手布下一枚棋子?“聽調不聽宣”,這句話反復在他腦中回蕩。
他嚐試回憶更多關於“影衛”的傳聞。貧民窟的消息真真假假,但有幾個關鍵詞被反復提及:暗影閣、高額報酬、血腥任務、以及……極度森嚴的規矩和可怕的懲罰。這是一個遊走在黑暗中的組織,據說與城中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都有牽扯。
這令牌,是入場券,也是催命符。
接下來的兩天,林陌在劇痛、昏睡和苦澀的藥汁中度過。送湯來的是個面色蠟黃、沉默寡言的婦人,每次放下粗陶碗就走,從不與他目光接觸。老婦人偶爾進來查看他的傷勢,換藥,依舊寡言。
林陌能下地緩慢走動時,開始仔細思考自己的處境。原身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在貧民窟靠打零工和撿垃圾爲生,社會關系簡單到近乎於無。這給了他隱藏穿越者身份的便利,也意味着沒有任何依靠。
想要在這個明顯武力爲尊、危險重重的世界活下去,甚至活出個人樣,他需要力量,需要資源,需要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而這塊令牌,可能是他目前唯一的捷徑,雖然這捷徑兩旁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第五天傍晚,老婦人換完藥,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巷子尾,第三棵歪脖子柳樹下,牆磚是鬆的。”
林陌心中一凜,看向老婦人。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與他對視一瞬,便移開,端着藥碗出去了。
深夜,林陌忍着疼痛,悄無聲息地挪到巷子尾。果然找到那棵歪脖子柳樹,樹下牆處,一塊青磚微微凸起。他摳開磚,裏面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打開,裏面是一張折疊的紙條,和一小塊碎銀子。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字跡潦草,像是用炭條匆匆寫就:
“明晚子時,城南土地廟。憑令相見。逾期不候,令牌自毀。”
自毀?林陌拿起令牌仔細端詳,在令牌邊緣發現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似乎暗藏機關。這更印證了這組織的神秘與森嚴。
碎銀子約莫二兩,不多,但足以讓他吃幾頓飽飯,換身淨衣裳。
回到小屋,林陌看着令牌和紙條,沉默良久。赴約,可能卷入未知的危險漩渦。不赴約,令牌“自毀”會引來什麼?組織的追?還是就此放過他這個小蝦米?更重要的是,放棄這可能是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繼續在貧民窟掙扎,直到某天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角落,像原身一樣?
前世的記憶翻涌。他見過太多人因爲不敢冒險而庸碌一生,也見過有人孤注一擲後墜入深淵。但這一次,他沒有太多選擇。
窗外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三更天了。
林陌吹熄了如豆的油燈,在黑暗中握緊了令牌。
冰涼的觸感,仿佛在提醒他這個世界的殘酷,也仿佛在回應他心底那簇不甘熄滅的火苗。
那就,去看看。
看看這黑暗裏,到底藏着怎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