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的鐵皮被體溫焐得有些發燙，林悅趴在冰冷的金屬壁上，聽着自己的喘息在管道裏撞出細碎的回音。U盤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倒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顧晏辰說的路線是“左三右二”，父親的筆記裏標過，這老廠房的通風系統是蘇聯時期的設計，主道每隔五十米就有個檢修口，左拐三次，右拐兩次，就能通到後牆的廢水處理區。
她蠕動着調整姿勢，膝蓋在鐵皮上磨出刺啦的聲響。剛才爬得太急，褲腿被管道裏的鐵絲勾破了個洞，傷口正往外滲血，黏在布料上，又癢又疼。這讓她想起十歲那年，也是在這工廠，父親帶着她爬通風管查線路故障，她不小心摔下去，磕在機器上，額角留了個月牙形的疤。父親當時嚇得臉色發白，背着她跑了三公裏才到醫院，後來總念叨“這破地方遲早要拆”。
可這地方沒拆，父親卻不在了。
林悅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指尖在管壁上摸索着——父親當年爲了記路線，在關鍵轉彎處都刻了小小的星號。果然，摸到第三個左拐口時，鐵皮內側有個凹凸的印記，像顆沒長齊角的星星。
“咔嗒。”
頭頂突然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像是有人在撬檢修口的格柵。林悅瞬間僵住，屏住呼吸往陰影裏縮了縮。應急燈的光透過格柵縫隙漏下來，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上一世陳景明把她推進深溝時，頭頂掠過的螢火蟲。
“……那丫頭肯定往這邊跑了，通風管就這一條主道。”是刀疤劉的聲音，帶着傷後的嘶啞，“王總說了，抓不到人，咱們都得去吃牢飯！”
另一個聲音接話，帶着哭腔：“辰哥下手也太狠了，我胳膊斷了都沒敢哼一聲……”
“閉嘴！”刀疤劉低罵，“顧晏辰被我們堵在倉庫了，一時半會兒過不來。趕緊找！那長命鎖裏的密鑰，比咱們三條命都值錢！”
格柵被撬開的聲音越來越近，林悅能看見兩只沾着油污的皮鞋停在管道口。她心髒狂跳，手忙腳亂地往深處爬，膝蓋撞在凸起的接口處，疼得眼前發黑。身後的腳步聲在管道裏震出沉悶的回響，像追魂的鼓點。
第四個轉彎口快到了，林悅摸到管壁上的星號，剛要拐過去，突然聽見前面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從上面掉了下來。她嚇得縮在拐角，卻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在低聲咒罵：“媽的，這破管子怎麼比狗洞還窄……”
是顧晏辰！
林悅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果然看見顧晏辰卡在管道中間，黑色風衣被劃開好幾道口子，後背的傷口滲出血來，把布料浸成了深褐色。他看見她，愣了一下，隨即齜牙笑了笑，露出點狼狽的痞氣：“挺快啊，比小時候爬樹還靈。”
“你怎麼跟過來了？！”林悅壓低聲音，想去扶他，卻被他按住手。
“老周說你方向感差，怕你走岔路。”顧晏辰喘着氣，指腹擦過她額頭的冷汗，“後面有人追？”
林悅點頭的瞬間，身後傳來刀疤劉的吼聲：“在前面！快追！”
顧晏辰臉色一沉，突然拽過她的手腕，將一樣東西塞進她掌心——是把小巧的瑞士軍刀，刀柄上刻着個“辰”字。“右拐兩次，出口在廢水池後面的雜草叢，老周在那等你。”他推了她一把，“我斷後，快點！”
“那你怎麼辦？”林悅攥着軍刀，指尖都在抖。
“放心，”顧晏辰揚了揚手裏的甩棍，金屬棍身在應急燈下閃着冷光，“你爸當年教我的那套擒拿，還沒忘淨。”他突然湊近，聲音輕得像嘆息，“長命鎖……好好拿着。”
林悅沒再猶豫，轉身就往右轉。爬過最後一個彎道時，她聽見身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顧晏辰的悶哼，還有刀疤劉氣急敗壞的怒罵。她咬着牙加快速度，軍刀的刀柄硌在掌心，像顆滾燙的星子。
出口的格柵鏽得厲害，林悅用軍刀撬了好一會兒才打開。跳下去時，膝蓋的傷口疼得她差點摔倒，老周連忙扶住她：“林小姐，快上車！”
白色面包車剛啓動，林悅就回頭看——通風管的某個檢修口突然飛出個黑影，重重砸在廢水池裏，濺起半米高的水花。是顧晏辰！他身後跟着兩個黑影，刀疤劉舉着鋼管，正往他身上招呼。
“開車！”林悅吼出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面包車駛離的瞬間，她看見顧晏辰拽着刀疤劉的腳踝，硬生生把人拖進了廢水池，渾濁的水花裏翻涌出暗紅的顏色。應急燈的光透過管道口照下來，落在他掙扎的背影上，像父親筆記裏畫的星軌——混亂，卻透着不肯熄滅的亮。
“林小姐，顧隊說讓您先去市局，把U盤交給出面的李警官。”老周遞過來個保溫杯，“這是他讓我給您帶的紅糖水，您低血糖，剛才又受了驚嚇……”
林悅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這工廠，父親也是這樣，總在她口袋裏塞顆水果糖，說“女孩子家，兜裏得有點甜的”。她擰開杯蓋，紅糖的甜香漫出來，混着風裏飄來的鐵鏽味，竟讓眼眶有些發燙。
“老周，”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點啞，“你說……星星掉進泥裏，還能亮嗎？”
老周愣了一下，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顧隊說，星星就算碎了，也會變成隕石，砸出光來。”
林悅望着窗外倒退的樹影，握緊了掌心的軍刀。刀柄上的“辰”字被體溫焐得發燙，像顆正在蘇醒的星子。她知道，顧晏辰不會讓自己真的沉進泥裏，就像父親說的，“星塵計劃”的光，從來都不是藏在保險櫃裏的密鑰，而是敢往泥裏鑽、還能帶着一身傷爬出來的人。
面包車駛進市區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林悅看着晨光裏漸漸清晰的市局大樓，突然笑了——上一世她在這裏籤下股權轉讓書時，天也是這樣亮的，只是那時她眼裏只有絕望。而現在，掌心的軍刀、口的U盤、還有老周說的那句“砸出光來”，都在告訴她：這一次，天亮得正好。
她推開車門，深吸了一口帶着油條香氣的空氣，膝蓋的傷口還在疼，但心裏那點慌亂，已經被某種沉甸甸的東西取代了。那是比密鑰更重要的東西——是父親藏在星號裏的路線，是顧晏辰滲在風裏的血，是她自己，終於敢直視過去的勇氣。
“走吧，”林悅抬步往大樓裏走，軍刀被她別在腰後，“該讓王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星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