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七點，鬧鍾在堅持不懈地響到第三遍後，方羽才勉強從被窩裏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摸索着按掉了吵鬧的源頭。他在床上又賴了幾分鍾，才掙扎着爬起來，趿拉着拖鞋向衛生間走去
他站在洗漱台前，睡眼惺忪，還帶着些剛起床的迷糊。鏡子裏映出一張年輕的面孔，清秀得毫無攻擊性，像一幅筆觸淨的水墨畫。
他習慣性地微微蹙着眉，皮膚是常年待在室內的白皙，此刻更因睡眠不足而透着一絲倦容。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那雙眼睛是溫柔的栗色，清澈明亮，只是眼角天生有些微垂，讓他看起來總顯得溫和而無害，甚至帶點好欺負的軟糯感。
如果他笑起來，這雙眼睛會彎成溫柔的月牙，但此刻，裏面只有尚未完全驅散的睡意和一絲連夜加班的疲憊。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那頭柔軟的亞麻色短發，發絲看起來手感很好，可惜常常因爲忙碌而顯得有些蓬鬆凌亂，此刻就有幾不聽話地翹着。
水流譁譁作響，他用冷水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水珠順着他清瘦的臉頰滑落。
鏡中的他，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寬鬆的睡衣更襯得他肩頸線條纖細，手腕骨骼分明，帶着一種剛離開校園不久的年輕人特有的、尚未被社會完全打磨掉的青澀感。
他的視線不經意掃過牆上貼着的一張打印畫——那是某部動漫裏的男性角色，強大、俊美，眼神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
方羽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開，耳卻悄悄漫上一點不易察覺的微紅。
他從青春期就意識到自己容易被同性的某些特質吸引，尤其是那種充滿力量感和掌控力的類型，這在他安靜的內向世界裏，是一個從未與人言說的秘密。
衣櫃裏的衣服很簡單，幾乎都是純色基礎款，他隨手拿了件淺灰色的T恤和一條卡其色的休閒褲換上。早餐是樓下便利店買的豆沙包和盒裝牛，他站在廚房裏幾口吃完，算是完成了任務。
擠地鐵是每天早上的必修課，人貼人的車廂裏，各種味道混雜。方羽把自己縮在角落，戴着耳機，眼神卻偶爾會不受控制地飄向前方不遠處。
那裏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側臉線條利落，神情冷峻，正專注地看着手機。
他羨慕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與強大，這與他自身的溫和甚至有些怯懦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渴望被那樣的光芒籠罩，或者說，渴望自己能擁有哪怕一絲那樣的力量。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現實壓下——他需要這份工作，需要穩定，需要照顧好遠方的家人，那些關於情感和依戀的奢望，太過遙遠。
“創界科技”公司裏，方羽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他剛坐下打開電腦，鄰座的小李就探過頭來：“方羽，早啊！臉色不太好啊，昨晚又加班了？”
方羽溫和地笑了笑，點點頭：“嗯，趕那個新功能的測試。”
小李嘖嘖兩聲：“你也太拼了。對了，王經理剛才來找你，臉色不太好看，你小心點。”
話音未落，經理王經理就拿着文件夾走了過來。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眉宇間總帶着點不耐煩。
“方羽，你過來一下。”王經理語氣不算好。
方羽站起身，跟着他走到旁邊的會議室。
“你看看這個！”王經理把文件夾拍在桌上，“昨天小張負責的那個模塊，出了這麼大紕漏，你怎麼沒檢查出來？他是你帶着的，你得負起責任來！”
方羽拿起文件快速瀏覽了一下，是小張代碼裏一個比較隱蔽的邏輯錯誤。他其實提醒過小張，但對方沒太在意。他沉默了幾秒，輕聲說：“王經理，這個問題我之前和小張提過。是我沒跟進到位，我馬上修改，保證不影響今天下午的發布。”
王經理看他態度這麼好，火氣消了點，但還是板着臉：“趕緊弄！以後帶新人多用點心，別光顧着自己敲代碼！”
“好的，我知道了。”方羽點點頭，拿着文件夾回到了工位。
小李湊過來，壓低聲音：“又是小張捅婁子讓你擦屁股？你也太好說話了！”
方羽只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沒事，改起來很快。”他不想惹麻煩，也習慣了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他知道小張是王經理的遠房親戚，說多了反而不好。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地修改代碼。
只有在面對這些邏輯清晰的問題時，他緊皺的眉頭才會稍稍舒展，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像找到了最自在的節奏。
偶爾疲憊時，他會下意識地點開某個隱藏文件夾，裏面存着幾張他從各種渠道保存下來的圖片——大多是些氣質冷峻、輪廓深邃的男性動漫形象，這能讓他緊繃的神經獲得片刻的、隱秘的慰藉。
午休時間，幾個同事約着一起去吃新開的湘菜館，叫方羽一起。他搖搖頭，溫和地拒絕：“你們去吧，我帶了飯，還有點東西要弄。”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普通的飯盒，裏面是昨晚自己做的簡單的西紅柿雞蛋和米飯。他每個月大部分工資都寄回了家，自己過得非常節省。
吃飯的時候，他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視頻電話。
屏幕那頭，媽媽的笑容很溫暖：“小羽，吃飯了嗎？”
“正吃着呢，媽。您呢？爸爸呢？”方羽的臉上露出了真正放鬆的、帶着月牙彎彎的笑容。
“我們都吃過了。你爸又去樓下幫鄰居修洗衣機了，閒不住。”媽媽絮叨着家常，“你最近怎麼樣？工作累不累？別老是加班，記得按時吃飯，你看你，又瘦了……”
“我挺好的，不累。”方羽輕聲應着，“錢我早上寄回去了，您記得查收。爸爸那個腰疼的藥別斷，該買就買。”
“知道你孝順，但也別太虧待自己……”媽媽的聲音有些心疼，隨即話鋒一轉，帶着試探，“小羽啊，你一個人在那邊……有沒有遇到合得來的女孩子？媽也不是催你，就是……”
方羽的心微微一緊，面上卻維持着平靜的笑容，打斷道：“媽，我現在工作剛穩定，想先拼一拼事業。這些事……不急。”
他巧妙地回避了“女孩子”這個關鍵詞，內心的秘密讓他在面對家人的關心時，總帶着一絲難以言說的愧疚和壓力。
掛了電話，方羽看着飯盒裏的飯菜，慢慢吃着。他想起老家那個工作機會不多卻很溫馨的小城，想起沉默寡言卻用行動表達關心的父親，想起溫柔而堅韌、身體卻不那麼好的母親。
他是獨子，有責任讓家人過得更好一些，這或許也是他在職場寧願多忍讓、多承擔的原因之一，他需要這份工作，需要這份穩定的收入。
而那個關於喜歡同性的秘密，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心裏，他不敢想象父母知道後的反應，只能將其深埋。
下午，他高效地完成了代碼修改和測試，還順手幫測試組的同事定位了一個疑難問題。對方感激地要請他喝茶，他擺手婉拒了，只是靦腆地笑了笑：“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下班鈴聲響起，同事們陸續離開。方羽看了看時間，也準備收拾東西。他今天約了唯一在本市的好友阿傑一起吃飯，算是他難得的社交活動。
阿傑是他大學同學，性格開朗外向，是極少數知道方羽性取向的人。兩人在一家小餐館坐下，開始互相講起最近的生活，阿傑聽了後，看着方羽，嘆了口氣：“我說方羽，你這性子得改改，在職場不能太老實，容易吃虧。”
方羽用細長的手指轉動着水杯，笑了笑：“也沒什麼，多做點事而已，能學到東西。”
“學個屁！”阿傑恨鐵不成鋼，“你就是太好說話了！那個小張，明顯是把你當軟柿子捏！”
“算了，同事之間，鬧僵了不好。”方羽搖搖頭，“而且，那些代碼問題，我確實能解決。”
“你呀……”阿傑拿他沒辦法，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對了，別說工作了。最近……有沒有什麼情況？遇到合眼緣的了嗎？”他擠擠眼，意有所指。
方羽的耳瞬間紅了，連忙低下頭，聲音更小了：“沒……工作挺忙的，哪裏有機會認識……而且，”他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向往和失落，“我這樣的人……還是算了。”
他對感情的事有着朦朧卻強烈的渴望，尤其是對那種強大可靠的類型毫無抵抗力，但現實的壓力、對家人可能失望的恐懼，以及內心深處的一絲自卑，都讓他望而卻步，寧願將這份渴望禁錮在獨自的幻想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