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傑在小餐館門口分開後,夜晚的涼風讓方羽清醒了些。他沒有選擇地鐵,而是決定步行一段路回家,權當放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
城市的霓虹燈閃爍,映照着他清瘦孤單的身影。他雙手在外套口袋裏,慢慢走着,腦海裏還回響着阿傑關於“合眼緣的人”的調侃,心底那絲微妙的向往和現實的無力感再次交織。他甩甩頭,試圖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拋開。
周六的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沒有鬧鍾的催促,方羽難得地睡到了自然醒。
他慵懶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感覺連的疲憊似乎消散了一些。拿起手機,習慣性地先給家裏發了條消息報平安,然後才慢悠悠地起床。
洗漱時,他看着鏡中氣色稍好的自己,難得有心情仔細打理了一下頭發,讓它們看起來服帖了些。
今天他換上了一件淨的白色衛衣和舒適的運動褲,整個人顯得更加清爽,也愈發凸顯出那份未褪的青澀。
早餐後,他系上圍裙,開始認真地打掃這個小小的出租屋。擦拭電腦屏幕和鍵盤,給幾盆綠蘿仔細地澆水、擦拭葉片,看着那盆冒出新葉的綠蘿,他栗色的眼眸彎了彎,流露出真實的愉悅。
打掃完畢,屋子煥然一新,陽光灑進來,顯得格外溫馨。這是他爲自己構築的、可以完全放鬆的“安全屋”。
剛歇下來,媽媽的視頻通話請求就彈了出來。方羽立刻接起,臉上帶着自然而溫暖的笑意。
“媽,周六沒多睡會兒?”
“醒了就睡不着了。你吃早飯了嗎?吃的什麼?”媽媽關切地問。
“吃過了,煮了面條,還加了雞蛋和青菜。”方羽把鏡頭對着還沒收拾的碗示意了一下。
“那就好,我和你爸去早市了,說買條新鮮的魚,晚上紅燒吃。可惜你吃不到。”媽媽語氣裏帶着點炫耀和遺憾。
“你們吃好就行。”方羽笑着,心裏卻有點發酸。他頓了頓,狀似隨意地問道:“媽,你最近身體怎麼樣?上次說的那個中藥還在喝嗎?效果如何?”
“喝着呢,感覺晚上睡覺踏實點了。就是藥有點貴……”
“有效果就行,錢的事你別心。”方羽立刻打斷她,語氣溫和卻堅定,“我這邊工作穩定,您和爸爸身體好,比什麼都強。”
這時,爸爸那張飽經風霜、略顯嚴肅的臉也湊到了鏡頭前,背景音裏還傳來集市隱隱約約的喧鬧聲。“小羽。”
“爸。”方羽喊了一聲。
“嗯。”爸爸應着,沉默了幾秒,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你那個電腦,最近沒再出什麼毛病吧?”
方羽心裏一暖,知道這是父親笨拙的關心方式。“沒有,好用着呢。”
“那就好。工作……還順心嗎?”爸爸又問,語氣有些巴巴的。
“挺順心的,同事們都很幫忙。”方羽下意識地選擇了報喜不報憂。
“哦,順心就好。在外面……別太累着自己。”爸爸說完,似乎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又把鏡頭讓給了媽媽。
媽媽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鄰裏間的瑣事,誰家孩子結婚了,誰家老人病了,方羽都耐心地聽着,偶爾附和幾句。
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嘮叨,讓他感覺仿佛回到了千裏之外的那個小家,心裏被填得滿滿的。
最後,媽媽還是沒忍住,又繞回了那個話題:“小羽啊,你一個人在那邊,真沒遇到談得來的?同事裏也沒有嗎?媽不是你,就是想着有個人能互相照應……”
方羽的心再次微微一緊,他垂下眼睫,避開媽媽探究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摳着衛衣的帶子,聲音依舊溫和:“媽,真的沒有。我現在……真的只想先把工作做好,多攢點錢。您和爸爸好好的,我就沒後顧之憂了。”他再次巧妙地避開了“女孩子”這個限定詞,內心的秘密像水般輕輕拍打着心房。
掛了視頻,方羽靠在沙發上,長長地籲了口氣。家人的關心是他前進的動力,卻也像溫柔的枷鎖。
他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起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箱,裏面是他珍藏的寶貝——幾個需要極高耐心拼裝的機械模型。
他拿出一個半成品,坐在小茶幾前,開始專注地拼接起來。細小精致的零件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翻飛、組合,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專注,能讓他徹底放空大腦,忘卻所有煩惱。
陽光灑在他低垂的眉眼和認真的側臉上,顯得異常安靜美好。
下午,他出門去附近的超市采購了一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精打細算地對比着價格,購物車裏大多是實惠的食材和必需品。
周,方羽幾乎足不出戶。 他睡了個更久的懶覺,醒來後給自己做了頓像樣的午餐,雖然只是簡單的兩菜一湯,但比外賣健康實惠。
午後,他窩在沙發裏,看了一會兒技術文檔,又找了一部評價不錯的電影。
當看到電影裏主角爲了信念孤身奮鬥時,方羽的眼眸裏閃爍着共鳴的光芒;而當看到隱晦的、關於同性之間超越友誼的細膩情感描繪時,他會心跳微微加速,既感到一種被理解的觸動,又夾雜着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他偶爾會點開那個隱藏的文件夾,看着裏面那些或強勢或俊美的男性動漫形象,眼神裏流露出短暫的向往和迷茫。
他知道自己的取向在這個社會並非主流,未來的路可能會更難走。他渴望一份真摯而強大的感情,但又害怕因此帶來的風雨會波及到他想要守護的、遠在故鄉的那個平凡而溫暖的家。
這種矛盾,讓他在獨處時,常常會陷入一種安靜的憂鬱之中。
周末的時光寧靜而短暫,像指縫間的流沙。
周一,新的工作周開始了。 方羽再次穿上那身“程序員制服”,匯入清晨擁擠的人流。公司裏,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尋常。早會上,王經理宣布了一個重要的新,時間緊,任務重。
“這個關系到公司下一步的戰略發展,非常重要!”王經理聲音高昂,“方羽,你是我們組的技術核心,這個的架構設計和核心模塊,就由你來牽頭負責!”
方羽愣了一下,感受到周圍同事投來的目光,有羨慕,也有同情——畢竟,這種“重要”往往意味着無盡的加班和巨大的壓力。
他習慣性地想推辭,但看到王經理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到這個可能帶來的獎金,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輕聲應道:“好的,王經理,我會盡力。”
“不是盡力,是必須完成!”王經理強調,“小張,你跟着方羽,多學習,負責一部分基礎功能的開發。”
小張在一旁笑嘻嘻地應着:“沒問題,經理!我一定好好學!”
會議結束後,方羽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他需要快速理解需求,設計技術方案,劃分任務。整整一上午,他都埋首在代碼和文檔裏,連水都顧不上喝幾口。
下午,他開始給小張分配任務,並詳細講解實現思路和注意事項。小張一開始還聽得挺認真,但沒過多久就開始顯得心不在焉。
“方羽,這些細節你定就行了,我照着做就是。”小張有些不耐煩地說。
方羽耐心地解釋:“這個模塊的邏輯比較復雜,如果不理解清楚,後面很容易出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嘛,不就是增刪改查。”小張不以爲然,“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搞定。”
方羽看着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心裏隱隱有些擔憂,但礙於同事關系和王經理的面子,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再三叮囑:“那好吧,你先做,遇到問題隨時問我。”
幾天後,問題果然出現了。小張負責的那部分代碼漏洞百出,不僅邏輯混亂,還引入了嚴重的性能瓶頸,直接影響了整體進度。
王經理把方羽叫到辦公室,臉色陰沉:“方羽,怎麼回事?小張那塊代碼問題這麼多,你這個負責人是怎麼把關的?進度都被拖慢了!”
方羽站在辦公桌前,看着王經理不滿的臉色,心裏涌起一陣委屈和無力。
他沉默了幾秒,眼角習慣性地微垂下來,聲音依舊溫和,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王經理,小張的開發部分,我之前跟他詳細講解過設計,也提醒過他可能的風險。但他……可能理解上有些偏差。”
“偏差?我看是本沒用腦子!”王經理怒氣未消,“我不管過程,我只要結果。現在delay了,你說怎麼辦?你是負責人,你得負起責任來。”
方羽抿了抿唇,心底那份堅守的原則讓他無法推卸責任,盡管這責任本不該他一人承擔。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眸裏帶着認真:“我知道了,王經理。我會盡快修復這些問題,把進度趕上來。可能需要……加幾天班。”
“加班是必須的,這個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王經理揮揮手,“出去活吧。”
方羽默默地走出經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小李湊過來,小聲問:“沒事吧?又是小張惹的禍讓你背鍋?”
方羽搖了搖頭,沒說話,只是打開了出問題的代碼文件。他看着屏幕上那堆混亂的邏輯,眉頭緊緊皺起。
他沒有抱怨,也沒有去找小張理論,只是默默地開始一行行地分析、調試、修改。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眼神專注而堅定。
他知道,抱怨解決不了問題,只有把問題實實在在的解決了,才能推動前進。這種近乎固執的韌性,是他內心深處不曾磨滅的底色。
接下來的幾天,方羽開啓了瘋狂的加班模式。他不僅要修復小張留下的爛攤子,還要完成自己那部分更復雜的核心代碼。
每天都很晚才離開公司,回到出租屋時往往已是深夜。他累得幾乎倒頭就睡,連他最愛的模型都沒精力碰一下。
身體的疲憊是顯而易見的,鏡中的他臉色更加蒼白,眼下的青黑也加重了。
但在一次深夜,當他終於攻克了一個技術難點,成功優化了某個關鍵算法,讓系統性能得到顯著提升時,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雙栗色的眼眸在顯示器的微光映照下,閃爍着克服困難後純粹的、帶着成就感的亮光。那一刻,所有的疲憊似乎都值得了。
他依然會在極度疲憊時,下意識地點開那個隱藏的文件夾,看着裏面那些象征着力量與完美的形象,仿佛能從其中汲取一絲堅持下去的虛擬能量。
他依然會在家人打來電話時,換上輕鬆的語氣,報喜不報憂。他依然在職場中默默承受着不公,用自己過硬的技術和驚人的韌性,一點點地啃着硬骨頭。
這就是方羽的生活,平凡、瑣碎,充滿了隱忍與壓力,卻也暗含着不易察覺的堅韌與溫柔。
他像一株看似柔弱的植物,在現實的縫隙中,努力地向着偶爾灑落的微光生長。他並不知道,他這份於困境中依然保持的善良、這份隱秘的渴望、以及這具疲憊身軀裏蘊含的驚人韌性,正被某個超越理解的存在,一絲不落地記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