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劇烈的疼痛從口傳來，像是被一柄大錘狠狠砸過。龍大海猛地睜開眼，意識還有些混沌。
眼前不是醫院慘白的牆壁，而是斑駁脫落的土牆，牆角結着蛛網。空氣裏飄着一股子黴味，還混着點若有若無的硝煙味。
這是哪兒？
“醒了？醒了就趕緊滾！打碎了掌櫃的康熙青花碗，還想賴在這兒不走？”
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一個穿着青布馬褂的中年男人，正抬腳踢着他的小腿。力道不重，但侮辱性極強。
康熙青花碗？
龍大海腦中猛地一痛，無數不屬於他的記憶瘋狂涌入。
他是龍大海，二十一世紀魔都頂尖拍賣行的首席鑑定師，在古董堆裏泡了二十五年，跟國寶打了半輩子交道。因爲過度勞累，在整理一批抗戰時期的文物資料時心梗猝死，死前最大的念想，就是那些在戰火中流失海外的國寶。
可現在，他也是龍大海，一個活在1937年北平琉璃廠“聚寶閣”的小學徒。性格懦弱，手腳笨拙，就在剛才，不小心打碎了掌櫃視若珍寶的古董碗，被一頓毒打，丟在了這條又髒又臭的後巷裏，眼看就要沒氣了。
而他，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穿了過來。
1937年7月！
龍大海心裏咯噔一下，這個時間點，就像一道驚雷在他腦子裏炸響。
盧溝橋的槍聲剛響沒多久，整個北平城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用不了幾天，軍的鐵蹄就要踏平這座千年古都！
他前世臨死前還在看的那些資料，那些關於軍如何瘋狂掠奪中國文物的記載，一樁樁，一件件，血淋淋地浮現在眼前。無數國寶被裝箱運走，無數珍品被付之一炬，那是整個民族的血淚和創傷！
前世的遺憾和痛心，此刻化爲一股灼熱的火焰，在他腔裏熊熊燃燒。
“滾？”
龍大海撐着酸痛的身體，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他抬起頭，眼神已從最初的迷茫，變得銳利人。
“那只所謂的‘康熙青花碗’，本不是康熙本朝的，而是光緒年間的仿品，行話叫‘光緒仿康’。市面上撐死了值五十塊大洋。掌櫃的拿它當寶貝，還好意思下這麼重的手？”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砸進那中年男人耳中。
中年男人名叫孫二，是聚寶閣的老夥計，此刻他徹底愣住了。眼前這個小子，前一刻還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怎麼一轉眼，氣勢全變了？連眼神都讓人不敢直視。
他回過神來，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地吼道：“你個小兔崽子懂個屁！胡說八道！那可是掌櫃花了兩百塊大洋從外面收來的！”
“兩百塊大洋買了五十塊的東西，那是他自己打了眼，怨不得別人。”龍大海冷笑一聲，扶着冰冷的牆壁，慢慢站了起來。他身上的傷還在疼，但他的腰杆挺得筆直。
他的目光在後巷牆角那堆沒人要的破爛裏掃過，最後，定格在一只沾滿了黑泥的粗瓷碗上。
那只碗看着就是個要飯的家夥什，碗沿還有個豁口。
“我懂不懂，一試便知。”龍大海指着那只破碗，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把這只碗拿回去給掌櫃看，告訴他，這只看着不起眼的粗碗，是南宋官窯的殘件，紫口鐵足，釉色開片，是正經的寶貝。就這麼個殘件，拿到市面上，至少值三千塊大洋！”
孫二徹底傻了，嘴巴張得老大。
三千塊大洋？開什麼玩笑！就這麼個破碗？
“如果我說錯了，”龍大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這條命，任憑你們處置。如果我說對了，那只仿品青花碗的損失，一筆勾銷，你們掌櫃的，還得親自給我賠禮道歉！”
孫二看着龍大海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心裏莫名地發虛。這小子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瞎編的。
三千塊大洋……這個數字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裏盤旋。萬一是真的呢？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他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抵不過這巨大的誘惑。
“好！你小子給我等着！”孫二惡狠狠地撂下一句場面話，“你要是敢耍我們掌櫃，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說完，他趕緊彎腰撿起那只髒兮兮的粗瓷碗，也顧不上擦，攥在手裏就往聚寶閣的方向快步跑去。
看着孫二的背影，龍大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靠在牆上，感受着這具年輕身體傳來的陣陣虛弱。
他閉上眼，快速梳理着腦子裏的信息。
原主是個孤兒，被趙掌櫃收留當學徒，但因爲性格懦弱，在店裏一直受欺負。而現在，他成了這個身體的主人。
1937年的北平，風雨飄搖。軍已經兵臨城下，淪陷是遲早的事。
到時候，不光是人命如草芥，那些承載着華夏文明的古董文物，也將迎來一場浩劫。
“必須盡快立足，盡快積累財富，才能護住更多的文物，才能在這亂世裏做點什麼。”
龍大海攥緊了拳頭，眼神愈發堅定。
前世二十五年的鑑寶經驗和對歷史走向的預知，就是他在這亂世中最大的底氣！他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換一種活法，彌補前世所有的遺憾！
……
另一邊，聚寶閣內。
掌櫃趙老正坐在太師椅上，端着蓋碗茶，心裏還爲那只被打碎的“康熙青花碗”窩着火。那可是他花了兩百塊大洋收來的，就這麼沒了，等於大半年的嚼谷打了水漂。
正心煩意亂，就見夥計孫二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手裏還攥着個黑不溜秋的破碗。
“你不是去趕那小崽子了嗎？拿個破碗回來做什麼？晦氣！”趙老皺着眉頭，沒好氣地罵道。
“掌櫃的，您快看！您快看這個！”孫二神情激動，把粗瓷碗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說話都有些結巴，“那……那個龍大海，他說……他說您那康熙青花碗是光緒仿的，就值五十塊！還說……還說這個是南宋官窯的殘件，值三千塊大洋！”
“胡說八道！”
趙老勃然大怒，“啪”地一聲把茶碗頓在桌上，濺出的茶水燙得他手一哆嗦。他一把搶過那只粗瓷碗，看都不看就想往地上摔。
可他的手指剛碰到碗壁，那粗糙中帶着一絲溫潤的觸感，讓他心頭猛地一跳，摔碗的動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趙老在琉璃廠混了半輩子，雖說眼力比不上那些頂尖的大家，但基本功還是有的。他把碗拿到眼前，湊近了些，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掉碗口的一層黑泥。
灰塵之下，露出了溫潤如玉的釉色。他再看向碗沿的破損處，那裏的胎體呈現出深紫色，而碗底露出的胎足部分，則是鐵黑色。
紫口鐵足！
趙老的心髒開始狂跳，這可是南宋官窯最典型的特征之一！
他趕緊從櫃台裏摸出自己的放大鏡，湊到碗壁上仔細觀察。只見那肥厚的釉層下，布滿了細密均勻的開片紋路，層層疊疊，像是蟹爪的痕跡。
“這……這真是南宋官窯？”趙老拿着放大鏡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南宋官窯啊！存世量極少，每一件都是國寶級的。別說是完整的，就算是一塊瓷片，在北平的古董圈子裏也能賣出天價！三千塊大洋，都算是往少了說的！
他猛地想起龍大海說的另一句話，趕緊轉身，從櫃台裏拿出那只被打碎的“康熙青花碗”的碎片。
之前他光顧着心疼，沒細看。這會兒經龍大海一提醒，他再把碎片湊到光亮處仔細一瞧，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這青花的釉色，確實過於鮮亮，少了康熙朝青花那種沉穩厚重的感覺。再看碗底“大清康熙年制”的款識，筆法軟弱無力，轉折的地方也顯得生硬，確實有問題。
“真……真的是仿品……”趙老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兩百塊大洋打了眼，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這“聚寶閣”的招牌就算砸了。
他抬頭看向還愣在一旁的孫二，聲音都變了調：“快！快去把龍大海……不，把龍師傅請回來！”
“啊？哦！好！好！”孫二也嚇傻了，他哪能想到，那個平時悶聲不響、任人欺負的小徒弟，居然有這等般的眼力。
他連滾帶爬地跑回後巷，臉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堆滿了諂媚的笑容：“龍師傅！龍師傅！我們掌櫃的有請！剛才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龍大海對此早有預料，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跟着孫二回到聚寶閣。
一進門，趙老立馬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快步迎上前，親自給龍大海搬了張凳子，又倒了杯熱茶，滿臉都是愧疚和尷尬。
“龍師傅，之前是我老趙有眼無珠，錯把馮京當馬涼，還委屈了你。我這給你賠罪了！”說着，他就要對着龍大海拱手作揖。
“掌櫃的言重了。”龍大海抬手攔住他，沒有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我知道掌櫃的是愛才的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想繼續留在聚寶閣，但有個條件。”
趙老一聽有戲，連忙道：“龍師傅請講！只要我老趙能辦到，絕無二話！”
龍大海看着他，緩緩說道：“以後，聚寶閣收貨的業務，由我來主導。所有我經手收進來的真品，賣出去之後的利潤，我要三成。”
三成！
趙老心裏咯噔一下，這可不是小數目。但一想到那只價值三千大洋的南宋官窯殘碗，和自己差點砸了招牌的光緒仿品，他立刻就想通了。
有這麼一尊大神坐鎮，聚寶閣還愁不興旺？別說三成，就是四成，也值！
“沒問題！”趙老一拍大腿，爽快地答應下來，“就憑龍師傅您這雙火眼金睛，別說三成，給您四成都行！從今天起，您就是咱們聚寶閣的首席大掌眼！孫二他們，都聽您調遣！”
“好。”龍大海點點頭，這事就算定了。
他回到後巷，收拾了一下原主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
當他再次走出巷口，站到琉璃廠的大街上時，看到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臉上都帶着一絲惶恐。遠處，隱約還能聽到槍炮的轟鳴聲，空氣裏的硝煙味，似乎比剛才更濃了一些。
龍大海深吸了一口這亂世的空氣，攥緊了拳頭。
這亂世，我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