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江城郊區的夜靜得能聽見野貓翻垃圾桶的聲音。
林驍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把最後一條電線接上。手機架在生鏽的機床旁邊，屏幕上顯示着直播間標題：【硬核科技區：手搓外骨骼，今晚測試！】觀看人數：87。
“兄弟們，再等我五分鍾，馬上就好。”
彈幕懶洋洋地飄過：
【主播這都搗鼓三小時了，我作業都寫完了】
【這破鐵皮能走路我吃鍵盤】
【樓上+1，真能走我直播倒立洗頭】
林驍瞥了一眼，嘴角扯了扯：“ID‘機甲鍵盤俠’是吧？我記住了。還有那個‘倒立洗頭哥’，你洗發水準備好。”
他懶得再廢話，把視線轉回眼前的“作品”——說是機甲都抬舉了，就是個粗糙的金屬骨架，勉強能看出人形。兩條機械腿由廢舊電動車的電機改造，關節處用3D打印的零件連接，軀部分是從報廢汽車上拆下來的安全氣囊控制器。
醜，是真的醜。
但林驍眼裏有光。
這是他父親留下的設計圖裏，最簡單的一個基礎構型。十年前，父親林遠山失蹤前，留給他一箱子筆記和圖紙，還有一句話：“驍驍，星空很美，但也危險。”
那時林驍才十五歲，不懂。
現在他二十五歲，還是不太懂，但他想弄懂。
“好了！”林驍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對着鏡頭咧嘴一笑，“見證奇跡的時刻——小強一號，啓動！”
他按下遙控器。
嗡——
電機轉動的聲音在空曠的廢棄工廠裏回蕩，機械腿的關節處亮起藍色的LED燈——那是林驍從夜市五塊錢三個買的，純粹爲了視覺效果。
機械腿緩緩抬起。
彈幕稍微活躍了點：
【，真動了？】
【就抬個腿而已，我能抬更高】
【主播小心別把線扯斷了】
林驍沒看彈幕，全神貫注地盯着機械腿的動作。他設計的神經信號模擬系統正在運行，理論上可以通過腦電波傳感器實現同步控制……但那個太貴，他現在用的是最便宜的藍牙手柄改裝版。
“左轉……前移……好……”
機械腿顫顫巍巍地向前邁了一步。
咚。
水泥地上揚起一小片灰塵。
直播間人數跳到了103。
【有點東西啊】
【這步幅還沒我大】
【特效吧？旁邊是不是有威亞？】
林驍深吸一口氣，準備測試下一個功能——跳躍模擬。這是他自創的緩沖算法，理論上能減少落地沖擊……
他調整了手柄上的滑塊。
機械腿膝蓋處的液壓杆緩緩壓縮，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然後，他按下了執行鍵。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林驍後來回憶起來，只能用“蛋”形容。
機械腿確實跳起來了——但跳得太高，直接撞到了天花板上的舊光燈管。燈管碎裂，玻璃渣子譁啦啦往下掉。林驍下意識往後躲，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控制台上的某個旋鈕。
能量輸出，滿格。
嗡鳴聲瞬間變成尖嘯。
機械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以完全違背物理常識的姿態，一腳踹在了工廠的磚牆上。
砰！！！
不是普通的撞擊聲，是那種悶雷般的巨響，伴隨着磚石碎裂、鋼筋扭曲的聲音。
整面牆——準確說是三分之一的牆面——被踹出了一個直徑一米多的不規則大洞。磚塊像被炮彈擊中一樣向外崩飛，灰塵像蘑菇雲般升騰而起，瞬間淹沒了半個車間。
林驍呆住了。
直播間也呆住了。
三秒死寂。
然後彈幕炸了：
【？？？？？？？？】
【剛才發生了什麼？？？】
【特效這麼牛？？？】
【已報警！真報警了！這絕對是破壞公物！】
【打賞了打賞了，主播這特效值五毛！】
【樓上，這特效五毛？五萬都值！】
【ID‘機甲鍵盤俠’呢？出來吃鍵盤！】
【‘倒立洗頭哥’也出來！】
打賞提示開始瘋狂跳動：【“我愛機甲”送出火箭×1】【“科技宅不宅”送出跑車×3】【“深夜不睡看”送出嘉年華×1】……
林驍猛地回過神來，第一反應不是看打賞，也不是看彈幕，而是沖向牆洞。
灰塵還沒散盡，他用手扇了扇，湊近觀察。
牆洞邊緣參差不齊，紅磚斷面新鮮，水泥碎塊散落一地。但林驍的視線聚焦在了洞口邊緣的一圈——那裏有一層非常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銀色結晶，在手機電筒照射下泛着冷光。
不是水泥。
不是磚粉。
像是某種金屬熔融後又凝固的產物，顆粒極細，排列規律得不像自然形成。
林驍下意識伸手想去摸。
“別碰！”
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腦子裏蹦出來——不對，不是腦子裏，是戴着的骨傳導耳機裏。他自己編寫的語音助手“小九”，用的是開源語音包合成的女聲，但此刻語調急促得不像AI。
林驍的手停在半空：“小九？”
“檢測到未知物質輻射……微弱，但存在。建議：隔離樣本，送檢。”小九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的急促是錯覺。
“輻射？”林驍心頭一緊。
“安全範圍內。但來源不明。”
林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密封袋——他習慣隨身帶這些，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小塊帶銀色結晶的磚塊碎屑，封好。整個過程沒敢用手直接接觸。
做完這些，他才回頭看向手機。
直播間人數：5873，還在漲。
彈幕已經刷得看不清了，全是在問剛才那腳怎麼回事，是不是特效，背景牆是不是提前做了手腳。
林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那個……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突發狀況，突發狀況哈。感謝各位的打賞，我們下次……”
話沒說完，直播間突然黑屏。
不是他關的。
是平台強制斷開，提示：【該直播間涉嫌危險行爲，暫時封禁24小時。】
林驍看着黑掉的屏幕，又看看牆上的大洞，再看看手裏裝着銀色碎屑的密封袋，最後看向還在原地、冒着淡淡青煙的機械腿。
“……麻煩大了。”
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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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林驍被敲門聲吵醒。
他昨晚收拾殘局到凌晨四點，把那台惹禍的機械腿拆成零件藏好，用廢舊帆布把牆洞臨時遮住，又上網查了半天“銀色結晶物質”的資料，一無所獲。最後昏昏沉沉在工廠角落的行軍床上睡着了。
敲門聲持續不斷，很有節奏，不急不緩，但透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林驍爬起來，扒拉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踩着人字拖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兩個男人。
一個約莫四十歲，寸頭，國字臉，穿深灰色夾克和休閒褲，站姿筆直得像標槍。另一個年輕些，三十出頭，戴眼鏡，提着個黑色公文包，看起來文質彬彬，但眼神銳利。
兩人氣質太突出，林驍瞬間清醒了。
“林驍同學？”年長的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渾厚。
“是我。你們是……”
男人從懷裏掏出證件，翻開。深藍色封皮，國徽，下面一行字：華夏國防科技大學。
“我姓陳，陳建國，國防科大裝備研發部。”他收回證件，“這位是李教授，航天材料系的。”
李教授點點頭，沒說話，目光已經越過林驍，掃視着工廠內部。
林驍心裏咯噔一下。
國防科大？那個傳說中的軍工院校？找他什麼？因爲昨晚的直播？動作這麼快？
“陳……陳少校？”林驍試探着問，他注意到對方肩章位置的夾克有輕微凸起，像是摘了肩章後留下的痕跡。
陳建國沒否認：“能進去說話嗎？”
林驍側身讓開。
兩人走進工廠。陳建國的目光像雷達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堆放的零件、工作台上的焊槍和電路板、牆上貼着的設計草圖、角落裏用帆布蓋着的“小強一號”殘骸……
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了那面被帆布遮住的牆上。
“昨晚的直播，我們看到了。”陳建國開門見山，“技術部門分析過錄屏，那一腳的動能輸出，遠超你所用部件的理論極限。”
林驍手心開始出汗：“那個……可能是能量調節器出了故障，意外超載……”
“意外超載能踹穿三十公分厚的實心磚牆？”李教授突然開口，語氣平靜，但帶着不容置疑的專業性，“我們計算過，需要的瞬時功率至少是三百千瓦。你用的電機，標稱功率三千瓦。”
林驍啞口無言。
陳建國走到牆邊，掀開了帆布一角。
晨光從牆洞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陳建國蹲下身，仔細看着牆洞邊緣。他的手指懸在那圈銀色結晶上方幾厘米處，沒碰。
“這個。”他抬頭看林驍，“你取樣了？”
林驍心裏一緊，知道瞞不過，點點頭，從工作台抽屜裏拿出那個密封袋。
李教授接過，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小型檢測儀——巴掌大，銀灰色，看起來像科幻電影裏的道具。他把檢測儀的探頭貼近密封袋，屏幕亮起，跳出一串數據。
李教授的臉色變了。
他看向陳建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陳建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轉向林驍。他的表情嚴肅起來，那雙經歷過風浪的眼睛直視着林驍：
“林同學，牆上的結晶物質，我們暫時無法定性。但你父親林遠山同志，十年前參與過一個絕密，代號‘南天門’。”
林驍呼吸一滯。
父親的名字，已經十年沒從官方人士口中聽到了。
陳建國繼續說：“涉及一些……超出常規科技範疇的東西。你父親失蹤前，留下了一批未完成的研究資料。其中有一部分，是關於外骨骼機甲的能源核心設計。”
他頓了頓，指了指牆洞：
“你昨晚測試用的能量源，是不是據你父親的圖紙改的？”
林驍喉嚨發，點了點頭。
陳建國深吸一口氣，眼神復雜地看着林驍，那眼神裏有審視，有期待，還有一絲……林驍說不清的東西，像是惋惜，又像是緊迫。
“林同學。”陳建國緩緩說道，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你父親十年前留下的，現在可能關乎國家安全。”
“有興趣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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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外，五十米處的路邊，停着一輛黑色SUV。
車窗貼着深色膜。
車內，一個戴着藍牙耳機的男人低聲匯報：
“目標已接觸。是國防科大的人。”
耳機裏傳來電子合成的嗓音：“繼續監視。‘種子’已經發芽，是時候澆水了。”
男人看向工廠方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明白。”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光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