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駛入國防科技大學正門時,林驍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和他想象中的軍事院校不太一樣——沒有荷槍實彈的崗哨,也沒有高牆電網,倒像是個普通大學。但氣氛不對。處處透着一種……緊繃感。
道路兩側的梧桐樹下,停着幾輛工程車,工人在開挖管道。遠處幾棟樓外搭着腳手架,像是在裝修。學生不多,而且走路的步伐都比普通大學生快半拍,很少有人交頭接耳。
“最近在升級安保系統和實驗室。”陳建國少校坐在副駕駛,頭也不回地說,“你運氣好,趕上了。”
“趕上什麼?”林驍問。
“趕上了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轎車在一棟五層樓前停下。樓很新,外牆是銀灰色金屬質感,棱角分明,門口掛着臨時牌子:【星際航行學院籌備處】。
林驍下車時,抬頭看了眼牌子,差點以爲自己眼花。
“星際航行學院?”
“嗯,昨天剛掛牌。”陳建國領着他往裏走,“你是第一批參觀的非軍方人員。”
走進大廳,空調冷氣撲面而來。地面光潔得能照出人影,天花板是蜂窩狀結構,嵌着無數微小的藍色指示燈,像星空。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女人從電梯裏走出來,懷裏抱着平板電腦,腳步匆匆。她看起來二十五六歲,長發在腦後扎成利落的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清澈銳利。
“陳少校。”她停步,聲音清冷。
“蘇博士。”陳建國點頭,“這位是林驍,林遠山同志的兒子。林驍,這位是蘇清月博士,航天動力學專業,現在是星際航行學院的負責人之一。”
蘇清月的目光落在林驍身上,上下打量,像在評估一件設備。
“林驍?”她重復了一遍,語氣裏聽不出情緒,“我看過你昨晚的直播錄屏。那個能量輸出曲線……很有意思。”
林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運氣好,超常發揮。”
“科學沒有運氣。”蘇清月推了推眼鏡,“只有未被發現的規律。你父親留下的圖紙,帶了嗎?”
“在……在工廠裏。”
“下午我派人去取。”她說完,低頭在平板上劃了幾下,轉身就要走。
“蘇博士。”陳建國叫住她,“校長的公開講話,九點半開始,在大禮堂。”
“我知道。”蘇清月頭也不回,“我會準時到。”
她走進電梯,門合上前,林驍瞥見她平板的屏幕壁紙——是一張深空星圖,無數光點組成旋渦狀的銀河。但其中一個區域,被用醒目的紅色圓圈標記了出來。
坐標位置,林驍不懂天文學,但隱約覺得眼熟。
電梯門關上。
“她……”林驍斟酌着用詞,“挺忙的。”
陳建國笑了笑:“整個學院最年輕的正高級研究員,手裏同時管着三個國家級。忙是正常的。走吧,帶你去看看實驗室。”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林驍感覺自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負一層的“高能物理實驗室”,環形粒子加速器正在調試,工程師們在作台前爭論參數。
二層的“材料合成中心”,透過觀察窗能看到機械臂在真空環境中作,正在合成的金屬泛着奇異的暗藍色光澤。
三層的“神經接駁測試區”,幾個志願者戴着布滿電極的頭盔,坐在模擬駕駛艙裏,面前的屏幕上,虛擬機甲正在同步他們的動作。
林驍看呆了。
這才是真正的機甲技術。他那個“小強一號”比起來,簡直是廢鐵堆裏撿來的破爛。
“這些……都是什麼的?”他忍不住問。
“一部分是南天門計劃的延續,一部分是新的研究方向。”陳建國沒有細說,“你父親當年參與的,只是冰山一角。”
林驍心頭一動:“南天門計劃到底是什麼?”
陳建國沉默了幾秒:“一會兒校長會講一部分。更多的……需要你達到相應權限才能知道。”
九點二十分,他們來到大禮堂。
禮堂能容納上千人,此刻已經坐滿了七八成。前排是穿着軍裝或正裝的中年人,後面是學生和研究人員。林驍被安排在第三排靠邊的位置,陳建國坐在他旁邊。
舞台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亮着校徽。兩側的音響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聲,在進行最後調試。
林驍環顧四周,在第二排中間看到了蘇清月。她依然抱着平板,手指在上面快速劃動,眉頭微皺,像是在處理什麼緊急事務。
九點三十分整,禮堂燈光暗下,聚光燈打在舞台入口。
校長走了出來。
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穿着深藍色中山裝,步伐穩健。他沒有拿演講稿,直接走到講台前。
“各位同仁,各位同學。”他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禮堂,沉穩有力,“今天,我們在這裏,不是爲了一次普通的開學典禮,也不是爲了某個的啓動儀式。”
他停頓,目光掃過全場。
“我們在這裏,是爲了宣布一件事:從今天起,華夏國防科技大學正式成立‘星際航行學院’。這不僅僅是一個學院,更是一個信號——華夏將正式啓動面向深空的系統性防御計劃。”
台下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校長抬手示意安靜:“我知道,很多人會問:爲什麼是現在?爲什麼是我們?”
他身後的全息屏亮起,切換畫面。
先是地球的實時影像,藍色星球在太空中緩緩旋轉。
然後畫面拉遠,顯示近地軌道——密密麻麻的衛星、空間站碎片、廢棄火箭殘骸,像一個垃圾場。
再拉遠,月球軌道,火星軌道……
最後定格在太陽系邊緣,一片黑暗的虛空中。
“因爲威脅已經存在。”校長的聲音沉重起來,“不是來自某個國家,也不是來自某個組織,而是來自我們頭頂的星空。”
禮堂裏鴉雀無聲。
畫面切換,變成一段模糊的影像:漆黑的背景裏,一個銀色的、不規則形狀的物體正在緩慢移動。它沒有明顯的推進器噴口,但軌跡精確得不像自然天體。
“這是三個月前,天宮空間站的觀測記錄。”校長說,“我們暫時稱它爲‘未識別人造物體-01’。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我們又陸續發現了七個類似目標。它們悄無聲息地進入太陽系,在火星軌道附近集結。”
台下開始動。
“據現有數據,我們無法判斷它們的來意。可能是探索,可能是路過,也可能……”校長深吸一口氣,“是偵察。”
他身後的屏幕再次切換,這次是模擬畫面:那些銀色物體分散開,飛向地球、月球、金星……
“基於此,最高決策層授權國防科大,牽頭組建‘星際航行學院’。我們的任務很明確:在三年內,建立一支具備太空作戰能力的防御力量。這不是軍事擴張,這是文明的自衛。”
校長提高了音量:
“而這個計劃,將首次向民間開放渠道。我們歡迎所有有志於此的企業、科研機構、個人,加入我們。技術共享,風險共擔,成果共有。”
掌聲響起,起初零散,然後匯聚成一片。
但林驍注意到,前排的一些軍官表情依然嚴肅,甚至有人眉頭緊鎖。
掌聲稍歇,校長繼續說:“接下來,我將公布第一批單位名單……”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嗡——
全息屏突然劇烈閃爍,畫面扭曲成一片雪花。
音響裏傳出刺耳的尖嘯聲,像金屬摩擦。
禮堂燈光劇烈明滅,有人驚呼出聲。
下一秒,屏幕重新亮起——但不是原來的畫面,而是一片純黑的背景。
正中央,緩緩浮現出一行血紅色的文字,用的是標準的宋體,工整得詭異:
【星空不是你們的玩具】
字體還在滴血般向下流淌特效。
死寂。
然後是全場的譁然。
“什麼情況?!”
“技術故障?”
“黑客攻擊?!”
安保人員迅速沖向控制台,但屏幕上的字紋絲不動。它就這麼定格在那裏,血紅的顏色刺得人眼睛發疼。
林驍心髒狂跳,他下意識看向蘇清月。
蘇清月已經站了起來,平板電腦舉在面前,手指在屏幕上飛速作。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鏡片反射着屏幕的紅光,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她在追蹤什麼。
林驍的視線越過人群,看到她平板屏幕上跳動着復雜的代碼流,還有一個不斷縮小的定位地圖——信號源追蹤。
地圖最後定格在……
禮堂內部?
林驍後背一涼。
就在這時,屏幕上的血字消失了。一切恢復原狀,校長的影像重新出現,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但禮堂裏的氣氛已經徹底變了。
校長面不改色,只是眼神冷了幾分:“看來,我們的‘朋友’已經等不及要表態了。那麼我也表個態——”
他向前一步,幾乎貼着講台邊緣:
“無論你們是誰,無論你們來自哪裏。華夏的星空,由華夏人自己守護。這不是宣戰,這是通知。”
掌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熱烈,幾乎要掀翻屋頂。
但林驍聽出了掌聲裏的不安。
散場時,人群涌向出口,議論聲此起彼伏。
林驍被陳建國拉着,從側門離開。經過蘇清月身邊時,他看到她還在盯着平板,屏幕上是一個三維波形圖,峰值處有一個異常尖銳的脈沖。
“不是普通的黑客。”蘇清月低聲自語,“信號特征……沒見過。”
陳建國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再說。”
蘇清月抬頭,看了林驍一眼,眼神復雜,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三人走出禮堂,外面的陽光刺眼。
陳建國的手機響了,他接通,聽了兩句,臉色微變。
“好,我馬上帶他過去。”
掛斷電話,他對林驍說:“校長要見你。”
校長辦公室在行政樓的頂層,落地窗外能俯瞰半個校園。
林驍進去時,校長正背對着門,看着窗外。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坐。”校長轉過身,臉上沒有了剛才在台上的慷慨激昂,只剩下疲憊。
林驍在沙發上坐下,手心出汗。
校長走到辦公桌後,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陳舊的牛皮紙檔案袋,放在桌上。
“這裏面,是你父親林遠山在‘南天門計劃’期間的全部檔案。”校長說,“按照規定,本來不應該給你看。但今天發生的事……我覺得你有權知道真相。”
林驍喉嚨發:“什麼真相?”
校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抽出一張照片,推到他面前。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得多的林遠山,穿着舊式軍裝,站在一片荒涼的、坑坑窪窪的地面上。背景是黑色的天空,和一輪慘白的“月亮”——但那個“月亮”太大了,大得不正常。
“這是月球背面。”校長說,“十年前,南天門計劃的第一次實地勘測。你父親是領隊。”
他又抽出一張照片。
這次是林遠山和蘇明哲——蘇清月的父親——的合影。兩人都穿着宇航服,站在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屬結構前。那個結構表面布滿奇異的紋路,像電路板,又像某種文字。
“這是他們發現的‘遺跡’。”校長說,“我們到現在也沒完全破譯上面的信息。但你父親堅持認爲,那是一個警告裝置。”
“警告什麼?”
校長沉默了很久。
“警告我們,不要踏足星空。”他緩緩說,“因爲星空裏,有‘清掃者’。”
林驍心跳漏了一拍。
“你父親主張永久封閉遺跡,銷毀所有研究數據。但蘇明哲博士認爲,那是文明的饋贈,應該研究利用。”校長揉了揉眉心,“兩人爭執不下,最後……出了事故。”
“什麼事故?”
“遺跡被意外激活了。”校長的聲音低沉下來,“釋放出了某種……東西。我們後來稱之爲‘玄樞’。”
玄樞。
林驍想起牆洞邊緣的銀色結晶。
“你父親爲了阻止泄漏,啓動了遺跡的自毀程序。但自毀需要時間,他選擇留在那裏,手動作。”校長看着林驍,“據蘇明哲博士帶回的最後影像,你父親成功了。遺跡被摧毀,大部分‘玄樞’被消滅。但代價是……”
他頓了頓:
“他自己也被困在了爆炸核心區。理論上,不可能存活。”
林驍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那今天這些……”
“是漏網之魚。”校長說,“或者說,是新的‘玄樞’。它們一直在監視我們,等待時機。”
他站起身,走到林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林驍,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爲你是林遠山的兒子。而是因爲,你昨晚展示出的東西——那個能量核心,和你父親當年設計的原型,有九成相似。”
校長俯身,雙手撐在沙發扶手上,直視林驍的眼睛:
“你父親林遠山,是南天門計劃的英雄。他犧牲自己,阻止了災難。”
“但他也是叛徒。”
林驍瞳孔驟縮。
“因爲他留下的設計圖,是故意殘缺的。”校長一字一句地說,“關鍵部分,被他加密隱藏了。十年了,我們解不開。而今天攻擊我們的‘玄樞’,用的技術……和你父親圖紙上的某些特征,高度吻合。”
“你懷疑我父親和它們是一夥的?”林驍的聲音發顫。
“我不知道。”校長直起身,走到窗邊,背對着林驍,“我只知道,我們需要完整的圖紙。而你是唯一可能解開它的人。”
夕陽的餘暉灑進辦公室,把一切都染成血色。
校長最後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選擇權在你。繼續你父親的工作,或者離開。”
“但如果選擇繼續……你就要準備好,面對星空深處的東西。”
“也要準備好,面對你父親可能還活着的真相。”
林驍坐在沙發上,看着桌上那張月球背面的照片。
父親的背影,在黑色的天空下,顯得那麼渺小,又那麼決絕。
窗外的天空,夕陽正在沉入地平線。
黑夜即將來臨。
而星空,正在注視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