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龍大海換上了一身半舊的灰色長衫，臉上用藥水和一些特殊材料做了簡單的修飾，膚色變得暗黃，顴骨顯得更高，嘴角還貼了一小撮八字胡。這麼一打扮，原本英挺的年輕人，瞬間變成了一個看起來有些落魄的中年賬房先生。
“龍先生，您這……要不是我親眼看着，打死我都不信這是您。”李鐵柱瞪大了眼睛，圍着龍大海轉了兩圈，嘖嘖稱奇。
“這就叫僞裝。”龍大海壓低了嗓音，聲音也變得沙啞了幾分，“從現在起，我叫陳壽，一個從鄉下到上海來討生活的古董販子。你呢，就是我的夥計兼保鏢。”
李鐵柱也換了一身短打扮，腰間鼓鼓囊囊的，他嘿嘿一笑：“明白，陳老板。”
兩人叫了一輛黃包車，一路顛簸，來到了十六鋪碼頭附近。
白天的十六鋪是上海最繁忙的碼頭之一，人聲鼎沸，車水馬龍。而到了晚上，這裏就變成了另一個世界。大部分商鋪都關了門，只有一些廉價的旅店和煙館還亮着燈。空氣中彌漫着魚腥味、汗臭味和一股說不清的腐敗氣息。
在一條陰暗溼的小巷子口，幾個穿着黑色短衫的漢子靠在牆邊抽着煙，眼神像狼一樣警惕地打量着過往的每一個人。這裏，就是黑市的入口。
龍大海和李鐵柱剛一靠近，就被攔住了。
“什麼的？”一個刀疤臉的漢子吐掉嘴裏的煙頭，用下巴指着他們，態度極其囂張。
李鐵柱剛要發作，龍大海搶先一步，從懷裏掏出兩塊大洋，塞到刀疤臉手裏，臉上堆着謙卑的笑容：“大哥，行個方便。我叫陳壽，聽朋友介紹，說這裏有寶貝，想來開開眼界。”
那刀疤臉掂了掂手裏的銀元，臉上的橫肉鬆了鬆，但還是沒有讓路。他上下打量着龍大海，眼神裏全是懷疑：“新來的？懂不懂這裏的規矩？”
“懂，懂。”龍大海連連點頭，“只看不說，看中了就給錢，絕不問東西的來路。”
刀疤臉又看了一眼龍大海身後人高馬大的李鐵柱，這才側了側身子：“進去吧。記住，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穿過狹窄的巷子，眼前豁然開朗。這裏是一片由廢棄倉庫改造而成的巨大市場。空氣渾濁，燈光昏暗，煙霧彌漫。一個個攤位雜亂無章地擺放着，攤主們大多神情冷漠，眼神陰鷙。來往的客人也是形形，有穿着講究的富商，有賊眉鼠眼的掮客，甚至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
這裏的東西，比東台路的地攤貨更加五花八門，也更加邪乎。龍大海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一個攤位上赫然擺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青龍偃月刀”，攤主吹得天花亂墜，說是從關公墓裏挖出來的。旁邊一個攤位，則在賣所謂的“秦始皇長生不老丹”。
當然，這些都是騙外行的。真正的好東西，都藏在暗處。
龍大海沒有急着去尋找獸首的線索，他知道，作爲一個新人，貿然打聽這種頂級國寶的下落，只會引來身之禍。他今天來的目的，是立威，是打響“陳壽”這個名號。
他帶着李鐵柱，在一個個攤位前閒逛，看起來就像一個好奇又膽怯的鄉下土包子。他走走停停，偶爾拿起一件東西看看，又很快放下，表現得毫無主見。
他的這副樣子，很快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在黑市裏，這種人就是最好的“豬仔”。
當他走到一個賣玉器的攤位前時，攤主是一個三角眼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龍大海，立刻熱情地招呼起來。
“老板，來看看我這塊玉，漢代的和田玉璧，剛出土的，上面還有血沁呢！”三角眼拿起一塊看起來古色古香的玉璧，遞到龍大海面前。
龍大海接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這塊玉璧做得確實很真，無論是器型還是上面的紋飾，都模仿得有模有樣，甚至還用化學藥水做出了所謂的“沁色”。普通人一看，絕對要上當。
“這……這個怎麼賣啊？”龍大海怯生生地問。
“看老板您是誠心人，我給您個實價，五百塊大洋！”三角眼獅子大開口。
“五百？太……太貴了……”龍大海裝出嚇了一跳的樣子。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掮客都笑了起來，他們等着看這個鄉巴佬被宰。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老三，你又拿這塊玻璃疙瘩騙人了？這玩意兒你都賣了半年了，還沒賣出去？”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穿着一身黑色勁裝，身後跟着幾個同樣打扮的彪形大漢。他一出現，周圍的人都自動讓開了一條路，眼神裏透着敬畏。
龍大海心裏一動，他認出了這個人。他就是這家黑市的老大，“黑閻王”手下最得力的將之一，人稱“鐵拳”的阿四。看來，自己今天的“投名狀”，要落在他身上了。
那個叫老三的攤主看到阿四，臉色一白，趕緊把玉璧收了回去，訕訕地笑道：“四哥，您怎麼來了？我就是跟這位老板開個玩笑。”
阿四冷哼一聲，沒再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龍大海，眼神裏帶着一絲不屑：“鄉下來的？想在這裏淘寶？帶夠錢了嗎？”
龍大海沒回答他，反而指着阿四腰間掛着的一串念珠，慢悠悠地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在這嘈雜的環境裏，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這位大哥，你這串星月菩提，是假的。”
一句話，讓整個場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個看起來土裏土氣的鄉巴佬，竟然敢當衆說鐵拳阿四的東西是假的？他不要命了？
阿四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這是他前幾天花了一千大洋從一個西藏喇嘛手裏買來的，據說是清代宮廷流出來的老星月菩提，開過光的。他寶貝得不得了，現在竟然被人說是假的？
“你說什麼？”阿四的眼神瞬間變得凶狠起來，像一頭要吃人的老虎，“你他媽再說一遍！”
他身後的幾個手下立刻圍了上來，把龍大海和李鐵柱團團圍住。李鐵柱手已經按在了腰上，只要龍大海一個眼神，他就能在三秒內放倒兩個。
龍大海卻揮手制止了他，依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看着阿四，說道：“我說，你這串星月菩提，是假的。它不是菩提子，而是用普通樹脂加了點骨粉壓制成的。做這東西的人有點小聰明，還特意做出了‘開片’和包漿，但做得太刻意了，反而露了馬腳。”
“放屁！”阿四怒吼道，“這可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上面的包漿和開片，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是嗎？”龍大海冷笑一聲，“真正的老星月，包漿是由內而外，溫潤自然，顏色過渡均勻。你這串，包漿浮於表面，顏色發賊光，是用油煮出來的。至於開片，老星月的開片是細密的網狀紋，你這個，又粗又直，是用刀刻出來再用墨水填的。不信，你拿一顆珠子，用火稍微烤一下，聞聞是什麼味兒。要是菩提子的焦糊味，我陳壽當場把這串珠子吃了。要是化學樹脂的刺鼻味兒……”
龍大海頓了頓，環視四周，聲音陡然提高：“我也不要你怎麼樣，你只要承認自己打了眼，並且告訴大家，這黑市裏，到底誰說了算！”
這話就嚴重了。這已經不是鑑定真假的問題了，這是在挑戰阿四，甚至是他背後黑閻王的權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阿四的臉上。他現在是騎虎難下。如果不敢驗證，就說明他心虛，東西是假的，他鐵拳阿四的名聲就毀了。如果驗證了，萬一真是假的，他更丟人。
“好！”阿四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他混了這麼多年，靠的就是一個“狠”字和一個“信”字。今天要是慫了，以後就沒法帶兄弟了。
他從手串上解下一顆珠子，對旁邊一個手下說：“拿火來！”
手下立刻遞上一個打火機。阿四拿着珠子，在火苗上燎了一下。
“滋啦”一聲，一股黑煙冒了出來，伴隨而來的，不是木頭燒焦的味道，而是一股極其刺鼻難聞的化學塑料味！
阿四的臉，瞬間從紅色變成了綠色，又從綠色變成了黑色，精彩無比。
周圍的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哄笑聲。
“哈哈哈，還真是假的！”
“鐵拳阿四花一千大洋買了串塑料珠子，這下可丟人丟到家了！”
阿四氣得渾身發抖，他猛地把那串珠子扯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珠子碎了一地。他抬起頭，死死地盯着龍大海，眼神裏沒有了憤怒，反而多了一絲驚疑和凝重。
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栽了。但他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叫陳壽的鄉巴佬，絕對不是普通人。能一眼看出這種高仿貨色的，整個上海灘都找不出幾個。這是個真正的高手！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阿四的聲音有些澀。
龍大海微微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我就是個想發財的古董販子。四哥，我想跟你老板黑閻王談一筆大生意。我這裏，有他絕對感興趣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阿四的手心上輕輕畫了一個龍的形狀。
阿四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瞬間收縮。
他當然知道這個手勢代表什麼。
龍頭！十二生肖獸首之一的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