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鐵鎮的晨昏總是裹着鐵鏽味的風。
林燼蜷縮在構裝工坊後巷的廢料堆裏,指腹摩挲着腕骨上那道暗紫色的印記。印記像片蜷縮的枯葉,隨着他的呼吸微微發燙——這是被整個鎮子稱作“詛咒”的東西,也是他三年來連最基礎的靈樞符文都畫不完整的原因。
“廢物!還敢躲?”
鐵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由遠及近,工頭趙老四的破鑼嗓子刺破了清晨的寧靜。林燼猛地翻身,後背撞在堆成山的廢棄齒輪上,發出刺耳的哐當聲。他看着趙老四手裏那纏滿鐵絲的短棍,喉結滾了滾:“趙叔,昨天的零件我修好了……”
“修好?”趙老四將一捧碎鐵屑砸在他臉上,“這叫修好?構裝學徒的臉都讓你丟盡了!要不是看在你那死鬼師父的面子上,早把你扔去喂浮空島邊緣的蝕風了!”
鐵屑鑽進林燼的眼睛,澀得他直流淚。他死死攥着衣角,沒敢頂嘴。三年前師父在一次遺跡探索中失蹤後,他就成了鎮子裏多餘的人。這道“詛咒印記”更是讓他成了異類——法典師說他被邪靈附身,構裝師罵他靈源污濁,連拾荒的小孩都敢朝他扔石頭。
巷口忽然傳來一陣動,夾雜着女人的尖叫。趙老四的罵聲戛然而止,兩人同時轉頭望去。
只見鎮子中心的鐵匠鋪方向,一道灰黑色的煙柱正扭曲着往上冒。那不是普通的煙塵,而是像活物般蠕動的霧氣,所過之處,木柴在無聲中化爲齏粉,鐵皮屋頂像被強酸腐蝕般冒出氣泡。
“是……是蝕霧?”趙老四的聲音抖得像篩糠,“不對!蝕霧哪會這麼快……”
林燼猛地站起身,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鐵匠鋪隔壁,是收留過他的張家。
他顧不上趙老四,拔腿就往鎮子中心沖。鏽鐵鎮是搭建在破碎浮空島上的聚落,房屋都是用舊紀元的廢鐵和木板拼搭的,此刻在灰霧中像紙糊的一樣脆弱。他看見有人被霧卷住,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剝落,最後化爲一縷黑灰。
“張!”林燼嘶吼着撞開鐵匠鋪的木門。
屋裏,張蜷縮在牆角,腿被砸落的橫梁壓住,灰霧正順着門縫往裏鑽。她看見林燼,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小燼,快走……是‘那些人’來了……”
“那些人?”
林燼剛想問,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三個穿着銀灰色鬥篷的人站在門口,鬥篷下擺繡着暗紅色的螺旋紋路,那是“蝕影議會”的標記——他在師父留下的舊書上見過。
“找到‘容器’了。”中間那人抬手掀開兜帽,露出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左眼是正常的灰藍色,右眼卻鑲嵌着一枚齒輪狀的金屬義眼,“趙先生的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林燼將張護在身後,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裏別着師父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一塊刻着奇怪花紋的金屬片。他能感覺到腕骨上的印記在發燙,像有什麼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一個連靈源都用不了的廢物,也配當‘容器’?”左邊的鬥篷人嗤笑一聲,抬手畫出一道靈樞符文。空氣中的靈源瞬間躁動起來,凝聚成一支冰錐,朝林燼射來。
林燼瞳孔驟縮,他知道自己躲不開。就在冰錐即將刺穿他膛的瞬間,腕骨上的印記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紅光。他感覺體內仿佛有什麼閘門被打開了,一股陌生的力量順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嗡——”
冰錐在離他眉心三寸處停住,然後寸寸碎裂。更詭異的是,那些飛濺的冰屑落地後,竟像種子般生發芽,長出了一簇簇暗紫色的藤蔓,藤蔓頂端結着的,是和他腕骨印記一模一樣的枯葉狀果實。
三個鬥篷人臉色劇變:“墟靈之力?不可能!他還沒覺醒……”
林燼自己也懵了。他能清晰地“看見”周圍流動的靈源,甚至能“聽見”腳下廢鐵堆裏傳來的微弱“呼吸”——那是舊紀元機器殘留的能量在共鳴。他隨手抄起身邊一鐵鉗,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仿佛有個聲音在教他怎麼做。
他揮動鐵鉗,在空氣中虛畫。沒有復雜的咒語,沒有精準的手勢,只有一種本能的引導。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齒輪、鐵絲、碎鐵皮突然像被磁鐵吸引般飛了起來,在他面前迅速拼湊、變形,最後化作一柄兩米多長的巨斧,斧刃上流轉着暗紫色的光紋。
“這……這是構裝術?”張失聲驚呼。
中間的鬥篷人眼神一沉,金屬義眼轉動着發出咔嗒聲:“看來議會的情報沒錯,動手!”
另外兩人同時發動攻擊,一個召喚出火焰洪流,一個控着地面的碎石形成尖刺。林燼想也沒想,舉起巨斧橫掃。斧刃帶起的氣流竟硬生生將火焰劈成兩半,碎石尖刺撞上斧身,瞬間化爲齏粉。
他自己都愣住了。這不是他的力量,至少不全是。這股力量暴躁、熾熱,帶着毀滅一切的沖動,卻又奇異地聽從他的指揮。
“攔住他!”鬥篷人急了,親自上前,雙手結印,口中吟唱着晦澀的咒文。天空中雲層翻涌,一道灰黑色的閃電劈落,直指林燼頭頂。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吟唱從鎮外傳來,像冰珠落進玉盤:“以星輝爲界,縛!”
淡藍色的光幕突然在林燼頭頂展開,灰黑色閃電撞在光幕上,如同泥牛入海。林燼轉頭望去,只見鎮口站着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袍的少女,銀發如瀑,手中握着一鑲嵌着藍寶石的法杖,法杖頂端正懸浮着一枚旋轉的六芒星法陣。
“法典師?”鬥篷人臉色更難看了,“上層的人怎麼會來這裏?”
少女沒理會他,目光落在林燼身上,眉頭微蹙:“你身上有‘蝕’的氣息,但……又不一樣。”
林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張虛弱的聲音:“小燼,別管我……帶着那個金屬片……去找‘漫遊者號’……”
話音未落,張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落在地上,瞬間被蔓延過來的灰霧吞噬。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最後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粗布衣裳。
“張!”林燼目眥欲裂,腕骨上的印記再次發燙,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毀滅的沖動在咆哮。
“沒時間了!”銀發少女法杖一揮,淡藍色的光幕將林燼罩住,“蝕影議會的大部隊快到了,不想死就跟我走!”
林燼看着化爲灰燼的張,又看了看周圍在灰霧中崩塌的鎮子,攥緊了手中的巨斧。鐵鉗化作的巨斧在他掌心微微震顫,仿佛在呼應他的憤怒。
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法典師是誰,也不知道“漫遊者號”在哪裏,但他知道,鏽鐵鎮已經沒了。那個他唯一能稱之爲“家”的地方,在今天,化爲了餘燼。
“走。”林燼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最後看了一眼廢墟,跟着銀發少女轉身沖向鎮外的懸索橋。身後,灰霧如同貪婪的巨獸,正一點點吞噬着鏽鐵鎮最後的輪廓。
懸索橋對面,是另一座漂浮的島嶼。林燼回頭時,看見那三個鬥篷人站在橋的另一端,沒有追上來,只是冷冷地注視着他。中間那人的金屬義眼在陽光下閃着寒光,像是在標記一件獵物。
腕骨上的印記還在發燙,林燼低頭看了一眼,那道暗紫色的枯葉印記,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他不知道,這道被視爲“詛咒”的印記,將在不久的將來,掀起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風暴。而他腳下的這座廢墟,僅僅是這場風暴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