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索橋在腳下咯吱作響，鐵鏈上鏽跡斑斑，每一節都像是隨時會斷裂。風從下方的深淵灌上來，帶着濃烈的硫磺味，刮在臉上像小刀子。林燼緊跟着銀發少女，巨斧被他拆成幾塊鐵片別在腰間——剛才那股力量退去後，他連舉起斧頭的力氣都快沒了，只能憑着一股狠勁往前挪。
“抓緊！”少女突然低喝一聲，法杖在身前劃出半道弧線。淡藍色的光暈落在懸索橋上，原本鬆動的木板瞬間被一層薄冰固定，腳下的震動頓時減輕了不少。
林燼低頭瞥了眼橋下，只看到翻滾的灰黑色雲層，偶爾有破碎的浮空島殘骸從雲裏墜下去，連聲音都傳不上來。這就是中層世界的常態，無數島嶼懸浮在虛空中，靠脆弱的橋梁或飛艇連接，一不小心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你是誰？”林燼終於喘過氣，開口問道。他注意到少女的長袍下擺沾着泥污，發尾也有些凌亂，不像上層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至少不像他在舊畫冊裏見過的那樣。
少女腳步沒停，聲音清冷如舊：“白玥。”
就兩個字，再沒多餘的話。
林燼撇撇嘴，也懶得再問。他摸了摸腰間的金屬片，那是師父留下的唯一念想，張臨終前提到的“漫遊者號”，說不定就和這東西有關。腕骨上的印記還在隱隱發燙，他能感覺到那股陌生的力量並沒有完全消失，只是縮回了身體深處，像頭蟄伏的野獸。
快到橋對岸時，白玥突然停住腳步，法杖猛地指向右側。林燼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雲層裏鑽出幾只翼展近丈的飛蟲，它們的外殼像生鏽的鐵皮，口器是兩排鋸齒狀的骨刺，正發出刺耳的嗡鳴。
“鐵蝕蟲，”白玥的聲音凝重了些，“被蝕霧吸引來的變異生物，速度很快。”
話音剛落，最前面的鐵蝕蟲已經俯沖下來，利爪直撲林燼的面門。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擋，腰間的鐵片突然發燙，腕骨上的印記閃過一絲紅光。那些別在腰間的鐵片像是受到了召喚，“哐當”一聲飛出來，在他面前重新組合成一面半人高的盾牌。
“鐺！”鐵蝕蟲的利爪撞在盾牌上，發出震耳的響聲。林燼被震得後退兩步，虎口發麻，卻奇異地穩住了身形。
“這構裝術……”白玥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能感覺到林燼並沒有主動引導靈源，那些鐵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完全是憑着本能在防御。
鐵蝕蟲被激怒了，翅膀扇動得更快，周圍的空氣都開始震顫。另外幾只也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包圍圈。白玥法杖高舉，口中吟唱起來：“星輝織網，縛！”
淡藍色的光絲從法杖頂端涌出，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巨網，朝着鐵蝕蟲罩去。光網觸碰到蟲殼的瞬間，發出滋滋的響聲，冒出陣陣白煙。但鐵蝕蟲的外殼異常堅硬，光網竟被它們用利爪撕開了幾道口子。
“不行，它們的殼能抵抗元素法術！”白玥額頭滲出細汗，連續施法讓她的靈源消耗不小。
林燼看着被撕開的光網，突然想起剛才在鐵匠鋪裏，那些冰屑化作的藤蔓。他深吸一口氣，嚐試着去“感受”那些鐵蝕蟲——就像感受腳下的廢鐵一樣。
這一次，他真的“聽”到了。不是聲音，而是一種頻率，一種混雜着痛苦與飢餓的低頻震動。這些鐵蝕蟲的體內，竟然也殘留着微弱的“墟靈”氣息，像是被某種力量扭曲後的哀嚎。
“讓開！”林燼突然喊道，推開白玥，猛地將盾牌砸向地面。
盾牌落地的瞬間，他用盡全力去“呼應”那股頻率。腕骨上的印記紅光暴漲，地面上那些散落的碎石、鐵屑突然活了過來，像水般涌向鐵蝕蟲。它們沒有直接攻擊，而是順着蟲殼的縫隙鑽進去，然後開始瘋狂地生長、凝固。
“嘶——”鐵蝕蟲發出淒厲的嘶鳴，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它們的外殼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生長，很快，整只蟲子都被一層暗紫色的晶體包裹，像被凍住的琥珀，懸在空中一動不動。
白玥看得目瞪口呆。她能感覺到，林燼並沒有使用任何法術或構裝技巧，他只是……“說服”了那些碎石和鐵屑，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終結了這場戰鬥。
“你……”白玥剛想問什麼，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鳴。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鏽鐵鎮所在的浮空島邊緣，一道巨大的裂隙正在蔓延，整座島嶼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掰斷的餅，正緩緩墜入深淵。而在裂隙的中心，那團灰黑色的蝕霧正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隱約能看到無數扭曲的人影。
“蝕影議會在銷毀痕跡，”白玥的臉色變得蒼白，“他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裏有過‘容器’的蹤跡。”
林燼的心沉了下去。鏽鐵鎮沒了，張沒了，那些曾經嘲笑他、欺負他的人，也沒了。他忽然覺得眼眶發燙，卻死死咬着牙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白玥拉住他的胳膊，語氣急促，“裂隙產生的引力會波及周圍的島嶼，這座橋也撐不了多久。”
林燼點點頭，跟着她沖上對岸的島嶼。這是一座比鏽鐵鎮更小的浮空島，上面只有幾座廢棄的瞭望塔，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的防御工事。
兩人躲進一座相對完整的瞭望塔裏，白玥立刻用冰法術加固了門窗，才鬆了口氣。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從懷裏掏出一塊晶瑩的晶石，握在手中閉目冥想——那是法典師用來快速恢復靈源的“星輝石”。
林燼坐在角落裏，看着窗外逐漸被裂隙吞噬的鏽鐵鎮殘影，摸出了師父留下的金屬片。鐵片巴掌大小，表面刻着復雜的紋路，他以前怎麼看都看不懂，此刻卻覺得那些紋路像是活的，在他掌心微微發燙，和腕骨上的印記遙相呼應。
“這是什麼？”白玥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金屬片。
“我師父留下的。”林燼把鐵片遞過去。
白玥接過鐵片，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上面的不是靈樞符文，也不是法典銘文……倒像是某種……坐標？”她指尖劃過紋路，突然“咦”了一聲，“這材質……像是上層‘凌霄城’的秘銀合金，怎麼會出現在中層？”
林燼愣了一下：“你認識凌霄城的東西？”
白玥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點頭：“我以前……住在那裏。”
林燼這才仔細打量她。月白色的長袍雖然髒了，但剪裁精致，腰間的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尤其是那法杖，藍寶石的光芒純淨得不像中層能見到的東西。
“那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白玥的眼神暗了下去，握緊了法杖：“家族被誣陷叛亂，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被流放到中層。”她頓了頓，看向林燼，“你剛才在鏽鐵鎮用的力量，很像‘墟靈親和’，但又帶着‘蝕’的氣息。蝕影議會找的‘容器’，就是你吧？”
林燼苦笑：“我也不知道。他們說我是‘容器’，張讓我去找‘漫遊者號’，我連自己身上這印記到底是什麼都不清楚。”他擼起袖子，露出腕骨上的暗紫色印記，“從小就有，大家都叫它詛咒。”
白玥湊近看了看，指尖剛要碰到印記，林燼的手腕突然一陣刺痛，印記爆發出紅光，將白玥的手指彈開。
“小心！”林燼連忙收回手。
白玥盯着自己的指尖，那裏沾了一絲極淡的黑氣，正在慢慢消散：“這不是詛咒，是某種封印。有人在你體內封印了很強大的力量，而蝕影議會，似乎想解開這個封印。”
就在這時，瞭望塔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伴隨着粗聲粗氣的喘息。
“有人嗎？這裏有沒有活下來的？”
林燼和白玥對視一眼，都握緊了武器。白玥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
窗外站着一個兩米多高的壯漢，皮膚是深褐色的，肌肉像岩石一樣隆起，背上背着一把比他人還高的巨錘。他的左臂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傷疤的形狀很奇特，像是山脈的輪廓。
“是掘墓者。”白玥低聲說，“看他手臂上的印記，應該是‘破曉之手’公會的人。”
林燼鬆了口氣。掘墓者是中層最常見的職業，靠探索舊紀元遺跡爲生，雖然粗獷，但大多講道理。
壯漢似乎察覺到了屋裏的動靜，甕聲甕氣地喊道：“裏面的朋友，出來吧！我聞到活人的味道了！”
白玥示意林燼別出聲，自己則打開了門。
壯漢看到白玥，愣了一下，隨即看到她手中的法杖，又看到屋裏的林燼，眉頭皺了起來：“法典師？還有個……小子？你們是從鏽鐵鎮逃出來的？”
“是。”白玥點頭，“鏽鐵鎮被蝕影議會襲擊了，只有我們活下來。”
壯漢的臉色沉了下去：“蝕影議會那幫雜碎……又在搞鬼。”他撓了撓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我叫石山，破曉之手的。本來是來鏽鐵鎮收一批從遺跡裏挖出來的零件，沒想到趕上這事兒。”
他的笑容很憨厚，不像壞人。林燼從屋裏走出來，打量着石山背後的巨錘，錘頭上刻着和他手臂上一樣的山脈印記。
“我叫林燼，她是白玥。”
石山的目光落在林燼的手腕上，看到那道暗紫色的印記時，瞳孔突然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石山問道，“這片區域很快會被裂隙的引力波及，不安全。”
林燼想起張的話：“我們要找‘漫遊者號’。”
石山猛地抬頭，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們找漫遊者號做什麼？”
林燼掏出那塊金屬片：“我師父留下的，說這東西能找到漫遊者號。”
石山盯着金屬片看了半天，突然咧嘴笑了：“巧了，我們公會最近正好在追查漫遊者號的蹤跡。那是個移動堡壘，據說裏面有位活了很久的構裝大師。”他拍了拍脯，“你們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走。破曉之手雖然不是什麼大勢力，但在中層，找個地方落腳還是沒問題的。”
白玥看向林燼，眼神裏帶着詢問。林燼看着遠處正在消失的鏽鐵鎮，又看了看手中的金屬片，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破曉之手是什麼樣的公會，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了。鏽鐵鎮的毀滅像一記重錘，砸碎了他苟活的幻想。
腕骨上的印記再次微微發燙，這一次，林燼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沖動。仿佛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旅程，才剛剛開始。
石山扛起巨錘，帶頭走向島嶼另一端的飛艇停靠點：“抓緊時間，我的飛艇最多還能坐兩個人。再晚一步，咱們都得跟着這破島一起墜下去！”
林燼和白玥跟上石山的腳步，身後，鏽鐵鎮最後的輪廓終於消失在灰黑色的雲層中。風從裂隙的方向吹來，帶着廢墟的氣息，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回響——那是舊紀元文明在廢墟深處，發出的悠長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