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無邊的混沌。
意識像沉入深海的石子，不斷下墜。刺骨的寒意與撕裂般的痛楚交織，那是靈魂被撕碎的餘韻。
周東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陳舊發黃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和廉價熏香的氣息。他僵硬地轉動脖頸，打量四周。狹小的房間，簡陋的家具，身上蓋着的是一床洗得發白的薄被。
這裏……是林家雜物間改成的婚房？
他抬起手，看着這雙年輕卻略顯蒼白的手，指節分明，沒有常年鑽研幻化法陣留下的厚繭，也沒有那被最信任的兩人聯手偷襲時，貫穿膛的劇痛留下的傷痕。
記憶如水般涌來。
他是周東，名震大陸的“幻聖”，距離那傳說中的幻神之境僅一步之遙。卻因癡迷上古禁術，被摯愛蘇瑤與兄弟趙昊覬覦傳承，聯手背叛，於幻化最關鍵的時刻被偷襲，魂飛魄散。
可現在……
他重生了。回到了二十歲這年，入贅林家的第三個月。
那個被譽爲天水城百年難得一見的幻化天才少女——林雪的丈夫，一個所有人眼中，徹頭徹尾的“廢物贅婿”。
“呵。”一聲低沉的冷笑在空寂的房間裏回蕩，帶着無盡的蒼涼與譏諷。
曾經的幻聖，竟成了他人榻上的贅婿，何其可笑！
***
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名少女端着木盤走了進來，面容清麗絕倫，眉眼間卻凝着一層化不開的淡漠與疲憊。她就是林雪，周東名義上的妻子。
她將一碗稀薄的米粥和一小碟鹹菜放在床頭的小幾上，動作輕緩，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醒了就吃點東西。”她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什麼情緒，既無厭惡，也無關切，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項每例行的任務。
周東看着她，目光復雜。
前世，他醉心幻化，對此女並無太多印象，只記得她後來似乎遭遇不測，香消玉殞。如今看來，這清冷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不爲人知的沉重。
林雪放下食物，便轉身欲走，沒有多餘的一句話。
“謝謝。”周東忽然開口，聲音因久未說話而有些沙啞。
林雪腳步微頓，側過半張臉，光線在她精致的下頜線上投下一片淺影。“不必。吃完把碗放在門口就好。”
說完，她便徑直離開，輕輕帶上了房門。
周東看着那扇關上的門，目光深邃。他能感覺到，林雪體內似乎有一股奇異的寒氣，若隱若現。
“玄陰體質？”他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這種萬年難遇的特殊體質，若無名師引導或至陽功法調和，活不過二十五歲。
前世的林雪，莫非就是因此……
***
“砰！”
房門被粗暴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巨響。
一個穿着錦袍，面色倨傲的青年站在門口，是林雪的堂兄，林風。他身後還跟着幾個看熱鬧的林家旁系子弟。
“周東，你這廢物還沒死呢？”林風雙手抱，語氣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躺了三天，還以爲你直接去見閻王了，真是浪費我林家的米糧！”
周東記憶翻涌。三前，就是這林風尋釁，原身不堪侮辱與之理論，被其隨手一道“炎火咒”擊中，雖不致命，卻重傷昏迷，這才有了他的重生。
“瞧他那傻愣愣的樣，估計是腦子被打壞了吧！”
“雪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麼個玩意。”
“就是，要不是老家主臨終前硬要履行婚約，這等廢物，連給我林家提鞋都不配！”
嘲諷聲如同冰冷的雨點，密集地砸來。
周東緩緩抬眸，眼神平靜得可怕。那深邃的瞳孔裏，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恐懼，只有一片古井無波的漠然，仿佛在看幾只嗡嗡作響的蒼蠅。
這眼神，讓林風沒來由地心頭一悸，隨即涌上的是更大的惱怒。
一個廢物，也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看什麼看？”林風上前一步，指尖一縷赤紅色的幻化能量開始跳躍，散發出灼熱的氣息，“看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還想再嚐嚐‘炎火咒’的滋味？”
周東終於動了。
他掀開薄被，慢慢坐起身，動作甚至有些遲緩。他看向林風指尖那縷微弱得可憐的火焰，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那弧度裏，充滿了至高存在對螻蟻掙扎的憐憫，以及一絲……覺得無比滑稽的意味。
炎火咒？
在他這位曾經的幻聖眼中，這種粗淺的能量運用，漏洞百出，幼稚得如同孩童的塗鴉。他巔峰時期，彈指間便可引動九天玄火，焚山煮海。
“你笑什麼？”林風被他這詭異的笑容激得怒火中燒。
周東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對着那縷火焰，輕輕一彈。
沒有能量波動，沒有咒文吟唱。
但林風指尖那縷跳躍的赤紅火焰，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命脈，猛地一顫，隨即顏色由赤紅轉爲幽藍，最後竟“噗”的一聲，徹底熄滅，化作一縷微不足道的青煙，消散在空中。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詭異到了極點。
房間裏瞬間死寂。
林風臉上的獰笑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錯愕與茫然。他身後的幾個旁系子弟也張大了嘴，面面相覷。
發、發生什麼了？
炎火咒……怎麼自己滅了？
林風下意識地再次催動幻化之力，試圖重新凝聚火焰，卻發現指尖空空如也，那熟悉的灼熱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他從未掌握過這個低階幻化術一般。
“你……你做了什麼？”林風驚疑不定地看向周東，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周東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撣去了一粒塵埃。他甚至連看都沒再看林風一眼，目光投向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空，眼神悠遠。
“滾。”
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亙古冰川深處傳來的回響，冰冷刺骨。
林風渾身一顫，竟被這一個字震得後退了半步。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放幾句狠話，卻在觸及周東那深不見底的眼神時，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那眼神，太可怕了。本不像一個廢物贅婿該有的眼神！
“你、你給我等着！”林風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帶着滿心的驚疑和羞辱，灰溜溜地轉身快步離去。那幾個旁系子弟也趕緊跟上，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
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房間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鳥鳴。
周東緩緩下床，走到那碗稀粥前端了起來。米粒稀疏，幾乎能照見人影。
他沒有在意，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食物的粗糙感劃過喉嚨，帶來真實的觸感。這具身體很虛弱，幻化基更是淺薄得幾乎不存在。
但這又如何？
他感受着識海深處，那卷伴隨着他靈魂重生的，散發着混沌氣息的古老卷軸——《萬象幻化訣》。
這才是幻化之道的至高典籍，遠非如今大陸上流傳的那些殘缺功法可比。
廢物贅婿？
他嘴角那抹譏誚的弧度再次浮現。
待到吾重登幻神之，倒要看看，這世間誰人敢稱聖！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陳舊的窗櫺，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屬於幻聖周東的時代已經落幕。
而一個始於微末，卻將震撼整個幻化大陸的傳說，剛剛掀開它的第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