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鏽蝕和電離空氣的刺鼻氣味率先鑽入鼻腔。
雷恩的意識像是從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色油海中艱難上浮。每一次試圖冒頭,都有無形的力量將他拖拽回去。破碎的影像閃爍不定:失控的霓虹洪流、淒厲的警報嘶鳴、人們融化般的尖叫、還有冰冷電子音重復的最終警告——“‘熵增協議’已激活。願意識永歸靜默。”
是夢。卻又不是。
掙扎持續了不知多久,一種超越生理的痛苦啃噬着他——那是意志即將徹底渙散、融入那片永恒數字死寂的前兆。無數較弱的意識光芒,在他周圍如同風中殘燭般相繼熄滅。他們死了,在夢裏。
但某種根植於雷恩靈魂最深處的偏執和冰冷硬核,拒絕消散。他是一把淬煉過的武器,即便在無意識中,也存在僅存的殺戮與生存本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眼睛驟然睜開。
模糊的視線逐漸對焦。
他躺在一個狹窄的維生艙裏,艙蓋早已彈開,內部黯淡的指示燈無力地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空氣中彌漫着設備過載燒毀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腐臭。
他坐起身,金屬脊柱發出生澀的摩擦聲。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充滿科技感但現已破敗不堪的醫療室。數十個同樣的維生艙排列整齊,大部分艙內躺着的人已經面目全非——有的身體扭曲變形,仿佛經歷了巨大的內部壓力;有的則平靜得可怕,只是口鼻處凝固着暗色的血塊,臉上定格着極致的恐懼或詭異的寧靜。他們都死了。在沉睡中,他們的意志未能扛過那場席卷意識的“數據風暴”或別的什麼東西。
我是誰?
雷恩。Kael-7。清道夫。
碎片化的記憶開始沖撞他的神經,帶來一陣陣鈍痛。爲企業執行黑色行動…最後一次任務…回報…然後是…“大崩潰”的征兆?他被緊急召回,強制接入網絡進行某種“神經同步”…接着便是漫長的黑暗與掙扎。
迷茫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訓練有素的思維迅速壓制了無序的情緒。他檢查自身:軍用級基礎義體運作正常,但很多高級模塊反饋回錯誤代碼,像是被某種強大的電磁脈沖或病毒粗暴地燒毀過。內置武器系統離線。感官增強器靈敏度下降了60%,但仍能捕捉到遠處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和能量管線的嘶嘶漏氣聲。
他艱難地爬出維生艙,赤腳踩在冰冷粘膩的地板上。身體虛弱,但核心力量仍在。他扯下一具相對“新鮮”屍體上的防護外套穿上,摸索着找到了一個廢棄的金屬水管,掂了掂分量。
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踉蹌地走到醫療室的主控制台前,屏幕漆黑。暴力拆開面板,手動接駁了自己頸後的數據接口。一陣強烈的電流刺痛感襲來,殘存的本地緩存數據開始斷斷續續地載入。
破碎的日志文件、混亂的新聞片段、最後時刻的緊急通訊…
“…全球網絡超載…未知源頭病毒…AI核心一個接一個陷入瘋狂或沉默…” “…‘熵增協議’是企業最後的防火牆…它…它摧毀了一切…物理上的網絡節點,試圖阻斷連接…” “…副作用…強意識幹擾場…所有連接網絡或使用高級神經植入體的人…非死即…” “…大停電…生命維持系統…”
信息拼湊出一個恐怖的輪廓。並非核爆,而是某種針對全球網絡和意識的攻擊。“熵增協議”——他所在的企業開發的最終武器,本想用來對抗敵對勢力的數字進攻,卻最終失控,或者被更強大的存在利用,反而吞噬了一切。
它無差別地攻擊了所有聯網的意識。意志薄弱的,直接腦死亡。稍微強一些的,陷入無法醒來的噩夢牢籠。只有極少數像他這樣經過特殊改造、意志如鋼鐵般的怪物,才能掙扎着爬回這個地獄般的現實。
而這個過程,可能已經持續了…幾天?幾周?甚至幾個月?
就在這時,他那受損但依然靈敏的聽覺捕捉到了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至少三個人,雜亂而急切。
“…這邊!剛才好像有動靜!” “媽的,這層樓我們不是搜過了嗎?還有能喘氣的?” “管他呢!有好貨就搶,沒貨就拆義體!動作快!”
雷恩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所有迷茫被迅速壓入心底最深處。他像幽靈一樣無聲地移動到門側的陰影裏,緊握着那根簡陋的金屬水管,呼吸減緩到幾乎消失。
醫療室的液壓門被粗暴地撬開,三個身影闖了進來。他們穿着拼湊起來的破爛裝備,身上義體改造粗劣而猙獰,臉上帶着末日環境下滋生的貪婪和殘忍。
“嘿!看這個!好幾個艙還沒開!” “快看看有沒有值錢的…呃?”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雷恩空着的維生艙,以及被剝走的外套。他剛意識到不對,陰影中的雷恩動了。
動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金屬水管帶着破風聲,精準狠辣地砸在第一個闖入者的太陽穴上。那裏是少數頭骨未被強化改造的脆弱點。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人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眼球凸出,直挺挺地倒下。
另外兩人驚駭失色,慌忙舉起手中的簡陋能量槍和砍刀。
“操!幹掉他!”
雷恩沒有絲毫停頓。他的冷靜近乎殘酷。側身躲開一道灼熱的能量射線(那射線打得他身後的維生艙火花四濺),切入第二人的懷中。金屬水管另一端猛地向上戳刺,精準地刺入對方的下顎,穿透軟齶,直抵大腦。
第二個劫匪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鮮血噴涌,身體抽搐着倒下。
最後一人嚇得魂飛魄散,一邊瘋狂後退一邊胡亂射擊。能量射線在牆壁和設備上留下焦黑的痕跡。
雷恩沒有給他機會。他猛地將手中染血的水管投擲出去,力道極大,如同弩箭般撞偏了對方持槍的手。同時他踏步上前,一只手閃電般擒住對方的手腕,狠狠一擰!
咔嚓!
骨頭斷裂的清晰聲響。劫匪發出殺豬般的慘嚎,能量槍脫手。
雷恩沒有絲毫憐憫,另一只手五指並攏,如同鋼鐵般的手刀,以受過嚴格訓練的殺人技法,重重地擊打在對方的喉結上。
慘嚎戛然而止。
劫匪眼球暴突,臉上凝固着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雙手捂着喉嚨癱軟下去,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整個過程不到十五秒。
醫療室內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能量武器殘留的臭氧味彌漫開來。
雷恩站在三具屍體中間,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微急促。他冷漠地掃視着地上的屍體,眼神裏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殺人的不適,只有一種近乎機械般的評估。
他蹲下身,開始熟練地搜查屍體,尋找一切可利用的資源:一把還能用的低頻能量匕首、半壺不算幹淨的水、幾塊高能量壓縮口糧。
他拿起那把搶來的簡陋能量槍,檢查了一下能量刻度,只剩最後一擊的容量。他隨手將槍扔掉,保留了更可靠的匕首。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門口,警惕地向外望去。長廊延伸至黑暗,遠處隱約傳來更多的騷動和喊叫聲,顯然這裏的動靜吸引了其他 。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變了。法律、秩序、道德…一切文明社會的遮羞布都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法則。
弱肉強食。
雷恩擦掉濺在臉上的血點,眼神徹底沉澱下來,所有迷茫被冰冷的殺意和絕對的務實所取代。
他必須活下去。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他深吸了一口充滿死亡氣息的空氣,握緊匕首,身影融入走廊更深處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