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爸在家族群裏慶祝公司上市,發了個十萬的紅包。
我沒搶,因爲我剛下手術台,救了一個危重病人。
下手術後,我點開群聊,想看看大家的喜悅。
爸爸正在群裏發表感言:
“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小兒子,名校畢業進入公司,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其次,我要感謝我的妻子,爲我生了這麼優秀的繼承人。”
“最後,也提一下我的大女兒吧......”
我心髒一緊,卻看到他輕飄飄地打出一行字。
“感謝我那個沒出息的大女兒,當初沒進公司跟我作對,不然也沒有我們家的今天。”
我默默地看着手機,當年爲了學醫,他和我斷絕關系,是我媽偷偷給我打錢才讀完的。
我關掉微信,撥通了科室主任的電話。
“主任,您之前推薦的那個去國外支援的醫療隊,我想報名,現在還來得及嗎?”
1
“主任,我想報名。”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電話那頭的主任愣了一下,隨即是掩不住的驚喜。
“想通了?小許,這可是個好機會,雖然辛苦,但對你的履歷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知道,謝謝主任。”
掛了電話,我脫下白大褂,換上自己的衣服,準備回家收拾行李。
剛走出醫院大門,一輛包的紅色法拉利就停在我面前。
車窗降下,是我那個剛從國外名校畢業,就被我爸火速提拔爲公司副總的弟弟,許凡。
他戴着墨鏡,語氣輕佻。
“姐,上車,爸在天悅府擺了慶功宴,全家人都得到。”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
“正好,我也有事要說。”
許凡嗤笑一聲,一腳油門踩下去。
“你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又評上什麼先進,拿了幾個獎狀?”
“姐,那些虛名沒用,你看我,一進公司就幫爸拿下了對賭協議,這才是真本事。”
我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沒說話。
他說的對賭協議,我知道。
是我利用一個病患的人脈,熬了好幾個通宵,幫他做的風險評估和資源對接。
他拿着我的方案,在董事會上出盡了風頭。
事後,他轉了我五千塊錢。
“姐,這錢你拿着買點好看的衣服,別整天穿着那身白大褂,死氣沉沉的。”
我收了。
到了金碧輝煌的天悅府,推開包廂門的瞬間,喧囂和奉承撲面而來。
我爸許建業坐在主位,紅光滿面,正高談闊論。
“我們許氏能有今天,許凡功不可沒!”
“我這個兒子,就是我們家的麒麟兒!”
衆人紛紛附和,我媽張嵐坐在他身邊,笑得一臉與有榮焉。
看到我,我爸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來了?坐吧。”
那語氣,仿佛是對一個遲到的下屬。
我沒坐,只是站在門口。
“爸,媽,我來是想告訴你們,我報名了援非醫療隊,後天就走,爲期一年。”
一瞬間,整個包廂都安靜了。
我爸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震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
“胡鬧!”
“公司剛上市,家裏這麼大的喜事,你不在家幫忙,跑去非洲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麼?去吃苦嗎?”
“我們許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2
我媽也急了,連忙起身拉住我。
“墨墨,你爸說得對,你這是什麼呀?好好的醫生不當,去那麼遠的地方,萬一出點事怎麼辦?”
許凡更是誇張地叫起來。
“姐,你瘋了吧?你是不是看我進了公司,心裏不平衡,故意在這個時候給爸添堵?”
我看着他們一張張寫滿指責和不解的臉,突然覺得很可笑。
“我是在履行我作爲醫生的職責。”
“職責?”
我爸冷笑一聲,指着滿桌的山珍海味。
“你的職責就是放着家裏的大好子不過,去救濟那些跟我們毫不相的人?”
“許墨,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去學醫!”
“花了那麼多錢,結果養出個白眼狼,一點不懂爲家族做貢獻!”
“你看看你弟弟!”
我平靜地看着他。
“爸,你記錯了吧。”
“當初是你說的,我如果敢去報醫學院,就當沒我這個女兒,一分錢都不會給我。”
“我的學費,是媽偷偷給的。”
我爸臉色一僵。
我媽趕緊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什麼?”
“墨墨,快給你爸道個歉,援非的事就別去了。”
我搖了搖頭。
“我已經決定了。”
說完,轉身就走,身後的叫罵聲和杯盤碎裂的聲音,我充耳不聞。
回到家,我那間小小的臥室裏,一切都還保持着原樣。
我打開衣櫃,準備收拾幾件換洗的衣物。
這時,許凡推門而入,臉上帶着一絲不耐煩和施舍。
“姐,別鬧脾氣了。”
他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扔在我的床上。
“這裏面有二十萬,密碼是你生。”
“別去非洲了,拿着錢去報個MBA,讀完了來公司幫我。”
“你那些人脈,放在醫院裏當個小醫生太浪費了。”
我看着那張銀行卡,像在看一個笑話。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媽突發急性闌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滾。
我求我爸拿錢送她去最好的私立醫院做手術。
他卻不耐煩地揮揮手。
“去什麼私立醫院?公立醫院不也能做?你媽就是矯情!”
“我這幾天有個大,一分錢都不能動!”
最後,是我拿着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獎學金和的錢,才讓我媽及時做了手術。
術後,醫生說,再晚來半天,可能就穿孔了。
我媽拉着我的手,眼淚汪汪。
“墨墨,幸好有你。”
可現在,她卻坐在那個男人身邊,笑靨如花。
我拿起那張卡,走到許凡面前,塞回他手裏。
“你的MBA,還是自己去讀吧。”
“還有,我的人脈,不是你可以隨意利用的商品。”
許凡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許墨!你別不識好歹!你以爲你是誰?一個破醫生而已!”
“你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在醫院待不下去!”
3
許凡的威脅,第二天就應驗了。
醫院的公告欄上,貼出了一份通報批評。
說我“無視醫院紀律,擅自離崗,造成不良影響”。
落款是院長辦公室。
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很奇怪,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但更多的是疏遠。
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嘆了口氣。
“小許,你父親......給院裏施壓了。”
“援非的名額,恐怕......”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主任,沒關系。”
走出辦公室,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就是她壓抑的哭聲。
“墨墨,你快回來吧,給你爸和你弟道個歉。”
“你爸說了,只要你肯認錯,他就讓醫院撤了通報,以後還讓你當科室主任。”
“你弟弟也是爲了你好,他女朋友的爸爸是咱們公司的大股東,他想讓你幫忙安排一下,你怎麼就不能通融通融呢?”
“一家人,爲什麼要鬧得這麼僵?”
又是這樣。
永遠都是“爲了我好”。
永遠都是讓我妥協。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
“媽,你還記得你做闌尾炎手術那次嗎?”
電話那頭的哭聲一頓。
“......記得啊,怎麼了?”
“那天,爸不願意出錢,是我拿的錢。”
“......”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我繼續說。
“後來,你每個月偷偷打給我的錢,說是你省下來的,其實是我自己得的獎學金,對不對?”
“你只是怕我覺得家裏沒出錢,以後就不管你們了,所以才用這種方式,讓我一直對你們心存愧疚。”
電話那頭,傳來我媽慌亂的聲音。
“墨墨,你胡說什麼呢!我......我那是......”
“夠了,媽。”
我打斷她。
“我今天才明白,原來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在你們眼裏,依舊只是一個可以隨時犧牲,隨時用來交換利益的工具。”
我掛了電話,將手機調成靜音。
整個世界,瞬間清淨了。
我回到科室,準備交接工作。
一個護士小跑過來,神色緊張。
“許醫生,不好了,你看財經直播!”
我疑惑地打開手機,一個醒目的標題彈了出來。
【許氏集團上市慶功,董事長許建業攜子許凡接受獨家專訪。】
直播畫面裏,我爸和許凡意氣風發地坐在沙發上,主持人笑容滿面地提問。
“許總總,聽說您除了有一位優秀的兒子,還有一位女兒,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醫生?”
4
我爸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
“犬子不成器,倒是讓他見笑了。”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至於女兒......我們家是做實業的,講究的是投入和產出。”
“當初在她身上投了不少,本指望她能爲家族添磚加瓦。”
“可惜啊,她選了條清高的路。”
“說句不好聽的,這個女兒,算是一筆失敗的。”
他身邊的許凡立刻接話,臉上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
“我姐這個人,就是太理想化了。”
“她總覺得救死扶傷很偉大,卻沒想過,她讀醫學院那些年花的錢,如果拿來做啓動資金,我們公司的規模至少能再翻一倍。”
“她追求個人價值,我們也能理解,但有時候,確實給家裏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一唱一和,將我塑造成一個自私自利,拖累家族的白眼狼。
彈幕上,已經開始有不明真相的網友在罵我。
“這女兒也太不懂事了吧?家裏都上市了,還拎不清。”
“醫生了不起啊?沒有家族支持,她能讀得起醫學院?”
“典型的小布爾喬懷,自私!”
我看着屏幕上那兩張熟悉的臉,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主持人突然拋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可是許總總,我們查到一份資料。”
“您的女兒許墨醫生,大學期間所有學費和生活費,均來自『張慶和醫學獎學金』,她從未向家裏要過一分錢。”
“這份獎學金全國每年只有十個名額,含金量極高。”
“您剛才說的『失敗的』和『不小的負擔』,是指什麼呢?”
一瞬間,整個直播間都安靜了。
鏡頭特寫給到我爸和許凡。
他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裏是來不及掩飾的錯愕和慌亂。
那表情,滑稽又醜陋。
我看着手機屏幕,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在這一刻,都化爲了一股冰冷的,決絕的力量。
原來,我所以爲的虧欠,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我媽所謂的“偷偷資助”,不過是拿着本就屬於我的錢,給我套上了一層親情的枷鎖。
他們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帶來的隱形福利,一邊又毫不留情地貶低我,打壓我。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塵封已久的微博。
編輯,發送。
整個過程,我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我的微博常年不用,粉絲只有幾十個僵屍粉。
但這次,我發的內容,在短短半小時內,被瘋狂轉發。
我沒有說任何一句控訴的話。
只發了兩張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