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那抹黑色的身影只掙扎了一瞬,便如同斷線的木偶,迅速被無盡的海洋吞沒。
鮮紅的血漬在她墜落的海面暈開一小片.。
傅景翰僵立在欄杆邊,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痛楚來得突兀,遠超他對一個陌生保鏢傷亡應有的反應。
他下意識地向前傾身,一只手徒勞地伸向那片已然恢復洶涌的海面。
“冷......”
一個模糊的音節幾乎脫口而出,卻卡在喉嚨裏。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想喊什麼。
“師兄!小心!”
郭珊珊尖銳的哭喊聲和剩餘保鏢的吼聲同時響起。
危險尚未解除,零星的槍聲仍在郵輪各處響起。
幾名幸存的保鏢反應極快,猛地撲上來,組成人牆。
死死將傅景翰護在中間,強行將他從欄杆邊拖離。
“傅工!這裏還不安全!請立刻跟我們轉移到安全屋!”
傅景翰被簇擁着後退,目光卻仍死死盯着海面。
郭珊珊趁機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鑽進他懷裏,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景翰哥哥!我好怕!我們快躲起來吧!別看了太可怕了!”
傅景翰被她拉得一個趔趄,思緒被打斷。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妝容都哭花了的郭珊珊。
再看向那片已然空無一物的海面。
一股強烈到近乎荒謬的沖動驅使着他。
他想去看看,想去確認,想去救那個墜海的女人!
那種熟悉的感覺,那雙決絕的眼睛,怎麼會那麼像......
像誰?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強行摁了下去。
荒謬!他怎麼會覺得一個身手如此了得,在槍林彈雨中穿梭的女保鏢。
像他那溫順甚至有些寡淡的前妻沈冷霜?
沈冷霜只是個無業遊民,是個需要他保護庇護的普通女人罷了。
一定是驚嚇過度產生的錯覺。
“師兄!”郭珊珊哭得更凶了,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催促。
“只是一個保鏢而已啊!她收了錢就是要做這個的!我們快走吧!萬一還有壞人過來怎麼辦?在公海上什麼都可能發生,我們的安全最重要啊!”
“閉嘴!”
傅景翰低吼了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焦躁和不耐。
但郭珊珊的話,特別是“公海上什麼都可能發生”和“安全最重要”。
還是像冷水一樣澆醒了他。
他是來參加國際學術會議的,身上還帶着重要的技術資料。
不能在這種地方爲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保鏢涉險。
理性最終壓過了那莫名的心悸。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移開視線。
攬着郭珊珊,在保鏢的護衛下,快步走向船艙內的安全區域。
直到數小時後,郵輪上的亂才徹底平息。
海警登船,處理現場,救治傷員。
傅景翰走出臨時作爲安全屋的客房,臉上還帶着劫後餘生的蒼白。
但他第一時間找到了一名正在指揮善後的保鏢隊長。
傅景翰的聲音有些澀,甚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剛才那個爲了救郭小姐墜海的女保鏢,救上來了沒有?”
保鏢隊長愣了一下,隨即面露遺憾和一絲敬佩。
“您說那位穿黑衣服的女士?很遺憾,傅工,我們的人和水手嚐試搜救了,但當時情況太亂,海浪又急,一直沒有發現。恐怕是情況不好。”
傅景翰的心又是一沉。
保鏢隊長繼續道。
“而且,傅工,有件事得跟您說明。那位女保鏢,其實並不屬於我們的安保團隊。”
6
“據我們了解,她是自願前來暗中護送您的,似乎是另一個組織的人。我們並不清楚她的具體來歷,也不歸我們管轄。”
“自願?另一個組織?”
傅景翰愣住,眉頭緊鎖。
“是的。”
隊長點頭,眼神裏帶着探究和一絲感激。
“傅工,您真是很有途徑。從哪裏請來這麼厲害的人物?她的身手、反應、還有那種豁出命去的架勢,絕對不是普通保鏢。”
“說真的,傅工,今天如果不是她幾次關鍵出手,提前發現了對方的埋伏點,又替您擋了最致命的那幾下,我們整個團隊恐怕都得交代在這裏,任務徹底失敗。”
自願護送?身手超群?豁出性命?另一個組織?
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傅景翰猛地掏出手機,手指甚至有些發抖。
傅景翰快速找到沈冷霜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
【冷霜,你在哪?回我電話。】
信息狀態很快顯示爲已發送,但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沒有回復。
他忍不住又撥了電話過去,聽到的只有冰冷而規律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傅景翰皺着眉,甚至把自己的頭發抓得很亂,心裏總是感覺很慌。
“景翰哥哥!”
郭珊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還掛着淚痕,聲音嬌弱委屈。
“我腳好痛,好像扭傷了,胳膊也被擦破了,好疼啊,你幫我看看,幫我塗點藥好不好?”
她試圖再次靠進傅景翰懷裏,尋求安慰。
傅景翰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觸碰。
看着郭珊珊那副只會哭哭啼啼的樣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厭煩感猛地涌上心頭。
他當初怎麼會覺得她單純可愛?
怎麼會因爲她父親臨終的托付就心軟答應那種荒唐的條件?
他甚至開始後悔,早知道就不該帶她一起來H國參加這個科研交流。
事實上,這個雖然重要,但從未硬性規定不能帶家屬。
他此刻才猛地想起,以前每次出國,冷霜總是會小心翼翼地問。
“老公,這次緊嗎?我去會不會打擾你?要不我們還是在家等你吧?”
她總是默默安排好一切,從不給他添任何麻煩。
將自己家裏人照顧得無微不至,讓他毫無後顧之憂。
對比眼前只會索取和闖禍的郭珊珊,傅景翰的心更加煩躁。
他只想快點完成承諾,把那個好不容易弄的工作徹底落實給郭珊珊。
然後立刻結束這該死的名存實亡的婚姻,回去求冷霜復婚。
他一天都忍受不了這種雞飛狗跳的子了。
“景翰哥哥?”
郭珊珊見他遲遲不理自己,反而臉色越來越差,哭得更委屈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剛才亂跑,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是故意的!”
傅景翰猛地回神,壓抑的怒火和煩躁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他皺着眉,語氣嚴厲地訓斥道。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因爲你亂跑,害得一個保護我們的人爲了救你而墜海,現在生死不明!”
“那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是負責我們安全的專業人員!你的行爲非常過分!”
郭珊珊被他罕見的嚴厲嚇到了,隨即更加委屈地哭喊起來。
“可那只是個保鏢啊!再說我爸爸也是因爲沈冷霜才死的啊!”
“要不是你讓我不要追究她的法律責任,我早就把她告上法庭了!我爸爸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
7
又是這件事!傅景翰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窒息。
他揉着發痛的眉心,腦海中浮現出當時郭珊珊哭着提出的條件。
“師兄,我爸不能白死,只要你答應不要立馬結束和我的假結婚狀態,維持一年婚姻關系讓我安心,我就不追究沈冷霜的責任了。”
現在想來,何其可笑又可悲。
他看着眼前喋喋不休只會用父親之死來綁架他的郭珊珊。
疲憊開口。
“一命還一命。郭珊珊,你忘了?那天你和我的孩子被綁匪綁架,二選一的時候,我已經選了你了。”
他抬起眼,仿佛壓抑着什麼世間最濃厚的沉痛。
“我用我親生女兒的命,還了你父親的那條命了。我不再欠你們郭家什麼了。”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
“所以回去之後,我們的婚姻關系就立刻解除。我累了,真的累了。”
郭珊珊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連哭都忘了。
傅景翰卻不再看她,轉身走向船艙出口。
望着外面逐漸平息卻依舊深邃莫測的大海,心中的那個空洞卻越來越大。
沒關系的,結束這次行程後,一切就會回到原點。
國際科研結束後,傅景翰的麻煩並未結束。
回國的路途,竟比在公海上更加凶險。
暗行動升級,手段愈發狠辣刁鑽,顯然對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置於死地。
急着討好的郭珊珊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幫助保護傅景翰成爲他的救命恩人,又一次的擅自行動。
結果可想而知,混亂中,傅景翰左側肩膀猛地一痛。
一顆精準打中了他。
位置竟然和當初郵輪上,那個女保鏢爲救郭珊珊而中槍的位置一模一樣。
終於回到了祖國的土地上。
確保沒有生命危險後,傅景翰一刻也不願再等。
他只是做了簡單包扎,便扯着哭哭啼啼的郭珊珊,直奔民政局。
“離婚!現在!立刻!”
“不!景翰哥哥我不要離婚!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郭珊珊哭喊着,就是不肯進去。
“我是愛你的啊!我爸臨終前讓你照顧我的!你不能這樣!”
傅景翰用力掰開她的手,眼神冷得嚇人。
“郭珊珊,你聽清楚。我不愛你,從來沒有愛過。和你結婚,只是因爲老師的臨終囑托和你用不追究冷霜作爲交換條件。”
“現在,立刻,進去把離婚證拿了。否則,我會消失,徹底離開這裏,讓你永遠也找不到我。你不是想在我身邊嗎?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郭珊珊被他的眼神和話語徹底嚇住了。
她終於明白,這個男人對她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情誼。
之前的縱容不過是看在父親面子和那份交易上。
她用哭鬧和父親的死再也綁架不了他。
最終,她顫抖着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8
拿着那本墨綠色的離婚證,傅景翰感覺一直束縛着自己的沉重枷鎖終於碎裂。
自由了!他終於可以擺脫這荒唐的一切,回去找他的冷霜,求她原諒。
告訴他們復婚,重新開始,他們會有新的孩子,新的未來的生活。
他幾乎是跑着回到那家的。
“冷霜!我回來了!我們復婚!”
他推開門,聲音裏帶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期待。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回音。
別墅裏整潔得過分,沒有絲毫人氣。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沖進每一個房間,甚至那個被郭珊珊改掉的嬰兒房,全都是空的。
沈冷霜仿佛從未在這裏存在過。
“冷霜?”
他沖出家門,抓住隔壁正在修剪花草的鄰居阿姨。
“王阿姨,您看到我太太了嗎?她這些天去哪了?”
鄰居阿姨被他蒼白的臉色和急切的樣子嚇了一跳。
“傅先生?你太太?好些天沒看到她了呀。”
傅景翰如遭雷擊,那個墜海的女保鏢的身影閃現在自己回憶裏。
難道那個人真的是沈冷霜!
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是一無所獲。
絕望中,他拼命回憶和沈冷霜戀愛結婚時,她偶爾提及的之前爲了生計打零工的地方。
那時他聽着,只覺得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憑借出色的記憶力記下,卻從未放在心上,更從未想去求證。
此刻,這些地點卻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首先找到那家24小時便利店。
店長聽完他的描述,肯定地搖頭。
“沈冷霜?不認識,沒這麼個人在這裏工作過。先生您是不是記錯了?”
他不死心,又找到那個汽修廠。
老板皺着眉.。
“女的?我們這從來沒招過女工啊!更別說叫這名的了。”
最後是郊區的工廠。
門衛大爺聽完,直接擺手。
“沒有沒有,我們廠子登記在冊的都有記錄,沒這個人。小夥子,你是不是被騙了?”
傅景翰恍惚地站在街頭,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都是騙他的?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那些所謂的打工經歷都是假的嗎?
那她到底是誰?
因爲沈冷霜的消失和孩子的死亡,傅景翰心如死灰,完全無心工作。
接連幾個重大科研都出了岔子,讓對他寄予厚望的相關部門深感失望。
但他已顧不上了。
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脈和金錢,甚至不惜傾家蕩產去追尋沈冷霜的下落。
一次次追問那個保護他的部門。
部門負責人最終被他糾纏不過,嘆了口氣,透露了有限的信息。
“傅先生,那位女士,據我們事後了解,很可能來自A國一個非常隱秘的手組織,代號幽靈。”
“她似乎是自願前來保護你的,具體原因不明。更多的,我們也不清楚了,那個組織的水很深。”
A國!幽靈!
傅景翰像瘋了一樣想要去A國。
但他作爲掌握核心技術的保密人員,本無法出境。
他只能花費巨額資金,委托國際偵探、黑客,甚至雇傭兵,不惜一切代價搜尋沈冷霜的下落。
9
一年,兩年,五年,八年。
他的鬢角漸漸染上霜白,性格變得更加沉默陰鬱。
就在他幾乎要徹底絕望,認爲自己餘生都將在悔恨和尋找中度過時,轉機出現了。
他雇傭的一個頂尖黑客團隊,通過長期監控A國某個特定區域的公開衛星影像。
捕捉到了一個沈冷霜的模糊身影。
盡管影像模糊,盡管過去了八年,傅景翰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是沈冷霜!真的是她!她還活着!
一瞬間,傅景翰對着電腦屏幕,像個孩子一樣仰天嚎啕大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死!冷霜,我就知道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一遍遍地重復着,淚水模糊了視線。
直到20年後。
傅景翰終於脫離了保密期,恢復了自由身。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購買了前往A國的機票。
他帶着沈冷霜年輕時的照片,見人就詢問。
走遍了A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和鄉村。
好幾個月徒勞無功的尋找後,終於沈冷霜找了過來。
傅景翰被帶到一處莊園。
沈冷霜坐在藤椅上,正在聽一個年輕的男孩興奮地匯報着什麼。
她看起來,幾乎沒什麼變化。
只是眼角添了幾絲極淡的風霜,還散發着一種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
看到鬢發斑白的傅景翰蹣跚走來。
我微微抬眸,眼神恍惚了一瞬,隨即恢復了平靜。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對傅景翰的感情已經古井無波了。
“沒想到,二十八年過去,你已經這麼老了。”
我雲淡風輕的笑着怎麼說。
仿佛傅景翰這麼多年的苦苦追尋都是一場笑話。
傅景翰、眼眶瞬間紅了。
“冷霜,我終於找到你了。”
“對不起,冷霜,對不起,是我錯了,我辜負了你。”
我覺得很是無所謂。
“都過去了,只是年輕時犯過的一個錯而已,你不用太過在意。”
可是我已經在意了一輩子啊。
傅景翰默默的想。
傅景翰低下頭又近乎乞求的聲音說。
“我的身體不行了,醫生說時間不多了,我最後的心願就是能陪在你身邊,走完最後一段路,可以嗎?”
我隨便的點點頭。
“可以啊,給他安排了個房間吧。”
傅景翰就這樣住下來了。
我安排他住在了莊園一個偏僻安靜的客房裏。
然而,這並非傅景翰想象中的陪伴。
他夜夜,都能看到我和那些充滿活力的屬下們商討事務。
甚至偶爾玩笑打鬧,晚上也有曖昧的聲音傳到傅景翰耳朵裏。
這些讓傅景翰痛苦極了。
終於在走到生命最後的旅程時,我單獨來看了他。
“傅景翰,我曾經真的想過,就那樣和你過一輩子平靜普通的子。是你給了我那個機會,也是你親手摧毀了它。”
“下輩子,我們不要遇見了吧。”
傅景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氣若遊絲地吐出最後一個字。
“不......”
我看着死去的傅景翰。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