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科醫生。
那年高考,我想報藝術學院。
父親二話不說,抄起錘子砸在我的右手上。
骨頭斷裂的聲音,至今還在耳邊回響。
他說:"不聽話,就讓你什麼都做不成。"
我忍着劇痛,改志願,學醫,用左手重新練了三年。
十年後,他執行任務負重傷,全市只有我能做那台手術。
手術室門口,他抓着我的手腕哀求。
我垂眼看着他,舉起那只曾經被砸碎的右手:"爸,你看,它還在抖,拿不穩手術刀。"
“我報藝院。”
我說出四個字。
飯桌對面,父親周建軍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看我,眼神像審訊室的燈,要把我釘穿。母親在旁邊給我使眼色,手在桌下輕輕拉我衣角。我沒動。
“再說一遍。”周建軍開口,聲音不高,但廚房的抽油煙機好像瞬間靜音。
“我要報藝院。”我重復,看着他。
他笑了。嘴角咧開,但眼睛裏沒有一絲溫度。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向陽台。我聽見工具箱譁啦一聲被打開。我的心髒開始擂鼓,一下,一下,砸着我的骨。
母親的臉瞬間白了。她站起來,想去攔,嘴唇哆嗦着:“建軍,你啥,孩子說着玩呢。”
周建軍沒理她。他走回來,手裏握着一把羊角錘。錘頭是冰冷的鐵,錘柄是暗紅色的木頭,被他的手掌握得發亮。
“手伸出來。”他對我命令。
我沒動。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沖到了頭頂,耳朵裏嗡嗡作響。我看見母親撲過去想抱住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開,撞在餐邊櫃上,櫃子裏的碗碟發出一陣脆響。
“我說,手伸出來。”他又說了一遍,走近我,高大的影子把我完全蓋住。
我把右手放在桌上。手掌攤開。那是我畫畫的手,能畫出最細的線條,能調出最美的顏色。十六年的苦練,全在這只手裏。
“爸。”我抬頭看他,“你今天砸了它,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叫你一聲爸。”
“反了你了!”他怒吼,聲音炸開,“老子今天不光要砸了你的手,還要砸了你的念想!老子讓你當醫生,你就得當醫生!光宗耀耀祖!畫畫能當飯吃?”
話音落下,風聲呼嘯。
我沒閉眼。
我清楚地看見那把錘子在我瞳孔裏放大,帶着他全部的憤怒和意志,重重砸在我的手背上。
咔嚓。
聲音很清脆。
比我掰斷一畫筆脆。
一開始沒有痛覺。很奇怪。我只是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手背傳到手臂,再傳到我的肩膀。我低頭,看見我的手背以一個不自然的形狀迅速腫脹起來,皮膚下面很快泛出青紫。
然後,痛覺像海嘯,淹沒了我。
我沒叫。一聲都沒叫。我只是死死咬着牙,感覺牙都在滲血。我看着周建軍。他的膛劇烈起伏,眼睛裏布滿血絲,手裏的錘子還舉着,像是剛完成一件偉大的作品。
“不聽話,就讓你什麼都做不成。”他喘着粗氣,把錘子扔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我看着他,劇痛讓我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旋轉。我看見母親癱在地上,無聲地哭。我看見他轉身,點上一煙,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我的右手,我的畫,我的夢,在那一秒,全碎了。
骨頭斷裂的聲音,十年後的今天,還在我耳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