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城的混亂持續了整整一夜。 陳觀沒有隨大隊人馬撤回相對安全的內城。他尋了處僻靜的殘垣，默默運轉着那因玉佩而生、卻不知名目的溫熱氣息，滋養着過度使用“本源之眼”後帶來的陣陣虛弱與刺痛感，直到天明。
晨曦刺破籠罩城池的血色與硝煙，他深深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城池，沒有驚動任何人，如同滴水入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按照蒼淵所指的方向，陳觀出了城，一頭扎進城東那片廣袤而幽深的黑山林。
林間彌漫着溼的腐葉氣息，偶爾還能聽到遠處零星的獸吼，提醒着這裏並非善地。他小心翼翼，同時不斷嚐試開啓“本源之眼”，觀察着四周環境的能量流動，避開一些氣息凶戾的區域。
約莫走了三裏地，果然在一條潺潺溪流旁，看到了一間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破舊木屋。
木屋看起來搖搖欲墜，但當他走近時，卻隱隱感覺到周圍的氣息似乎比別處更爲凝滯、安全。
他正猶豫是否要開口，木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從裏面被拉開。蒼淵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袍，手裏拎着一個粗糙的木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比老子想的慢了點，進來吧。”
屋內陳設簡陋得驚人，一床，一桌，一凳，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草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的氣息。
“啪！” 蒼淵將木桶往陳觀面前一放，裏面是半桶渾濁的、散發着刺鼻氣味的暗綠色液體。 “把上衣脫了，浸進去。能撐多久撐多久。”蒼淵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觀沒有多問一句“這是什麼”，依言脫下早已破爛不堪的上衣，將雙臂浸入木桶之中。
“嘶——！” 剛接觸的瞬間，一股如同萬千細針攢刺的劇痛猛地傳來，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額頭瞬間滲出冷汗。那藥液仿佛活物，順着他的毛孔瘋狂往他體內鑽，沖刷着他的筋肉、骨骼，甚至試圖沖擊那閉塞的玄竅。
痛！難以想象的痛！ 但他緊咬着牙關，牙齦幾乎咬出血來，愣是沒有發出一聲痛哼。他知道，這恐怕就是蒼淵所謂的“修行”。
他下意識地催動“本源之眼”內視。只見那暗綠色的藥力，化作無數細密的能量流，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大部分被他的血肉吸收，但還有一部分，卻在他那閉塞的玄竅之外徒勞地盤旋、沖擊，最終無奈地消散。
“別費勁了。”蒼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坐在唯一的凳子上，慢悠悠地說道，“你這體質，是天生的‘玄牝之門’。” 陳觀心神一震，這個詞他從未聽過。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蒼淵的聲音帶着一種古老的韻味，“尋常人修行，玄竅如門扉，推開即可引氣入體。而你的‘門’，厚重如天地之隔，是死門，亦是……至高之門。”
陳觀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至高之門？
“古籍有載，玄牝之體，萬載難逢。非大毅力、大機緣者不可開。”蒼淵看着他，目光銳利，“強行沖擊，九死一生。尋常引氣法門，對你而言，如同以露水填海，毫無用處。”
希望之後，是更深的絕望。陳觀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蒼淵話鋒一轉，指了指那桶藥液，“不能引氣，不代表不能煉體。你的路，不在丹田，而在周身血肉，在於你這雙……與衆不同的眼睛。”
“請前輩教我！”陳觀聲音沙啞，帶着無比的懇切。
“老子這‘百草鍛骨湯’，滋味如何？”蒼淵不答反問。
“……痛徹骨髓。”陳觀如實回答。
“痛就對了！”蒼淵冷哼一聲，“記住這痛！你的身體，就是你的鼎爐。無法引外界靈氣，就用最笨的辦法，用草藥精華、用妖獸精血、用這天地間一切有形的能量，去砸！去夯！去把它錘煉成這世間最堅固的鼎爐！”
“你的眼睛，能看破虛妄，直視本源，這是你最大的依仗。用它去看清藥力在你體內的運行，找到最適合你體質的吸收方式；用它去洞察敵人的弱點，用最微小的力量，造成最致命的傷！”
“從今天起，忘掉那些狗屁的引氣口訣。你的修行，就是捶打身體，磨礪雙眼！”
蒼淵的話，如同洪鍾大呂，震散了陳觀心中因絕脈而積鬱多年的陰霾，爲他推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門！
一條迥異於常人，專注於肉身與洞察的至強之路！
陳觀不再言語，閉上雙眼，全力忍受着那蝕骨的劇痛，同時集中精神，以“本源之眼”內視，引導着那狂暴的藥力，更有效率地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桶中藥液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針扎般的痛楚漸漸變爲麻木，再轉爲一種辣的灼熱感，陳觀才猛地從藥液中抽出雙臂。
只見他手臂上的皮膚微微發紅，原本有些瘦弱的胳膊，似乎凝實了一絲，一種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感，在肌肉纖維中流淌。
他看向蒼淵，眼中充滿了感激與堅定。
蒼淵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還行，沒哭爹喊娘。底子比老子想的還爛，但這股狠勁，湊合。”
他丟給陳觀一套同樣陳舊卻淨的黑色布衣，“換上。以後白天進山，用你的眼睛，去找，去。晚上回來，用藥液鍛體。什麼時候能獨自獵一頭‘鋼鬃野豬’，什麼時候，老子傳你真正的人技。”
陳觀接過衣服，重重抱拳：“是！”
他換上衣衫，感受着身體那微弱卻新生的力量感，推開木門，再次走入黑山林。
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前路依舊艱難，甚至更加凶險。 但他的心中，卻燃燒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不能引氣又如何？ 我陳觀，便以這雙洞悉本源之眼，以這具千錘百煉之軀，在這煌煌大道之上，踏出我自己的足跡！
而在他身後木屋內，蒼淵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渾濁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清晰的期待。 “玄牝之體，本源之眼……小子，可別讓老子這最後一點念想，也落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