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內,寂靜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收劍而立的少年身上。震驚、難以置信、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交織在每一張臉上。
那疤臉士兵憋了半晌,猛地抱拳,聲音粗糲卻真誠:“小兄弟,方才……對不住了!我張奎這條命,是你救的!”
他這一帶頭,其餘幾名傷兵和幸存的平民也紛紛開口,語氣充滿了感激與羞愧。
“多謝陳公子!” “是我們有眼無珠……”
陳觀微微搖頭,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只是平靜地說:“獸當前,活着就好。”
他這份遠超年齡的沉穩與氣度,更讓衆人心生敬佩。誰能想到,這個昔被全城恥笑的“廢材”,竟在生死關頭,爆發出如此驚人的眼力與膽魄?
蒼淵倚在牆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伐果斷,卻不驕不躁,懂得藏鋒,是塊好料子。
就在這時,石堡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甲胄碰撞的鏗鏘之音。
“裏面的人聽着!獸主力已被擊退,殘餘妖獸正在清剿!蘇統領前來巡視,速開堡門!”一個洪亮的傳令聲響起。
堡內衆人聞言,頓時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守住了!黑山城守住了!” “是蘇統領!大小姐來了!”
陳觀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蘇統領?黑山城只有一個姓蘇的統領——蘇玉衡的兄長,蘇烈。
沉重的堡門被推開,一隊盔明甲亮、煞氣未消的親兵魚貫而入,分列兩側。隨後,一名身着玄色重甲,身材魁梧,面容與蘇玉衡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將領,大步走了進來。他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堡內情況,在看到那頭龐大的鐵背妖熊屍體時,眼中掠過一絲訝異。
“此處傷亡如何?是何人領頭抵御?”蘇烈聲音沉穩,帶着久居上位的威嚴。
衆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角落裏的陳觀和蒼淵。
張奎上前一步,恭敬稟報:“回統領!多虧了蒼淵老先生和陳觀小兄弟!若非他二人,我等恐怕早已葬身熊腹!”他語氣激動,將方才驚險的一幕,尤其是陳觀如何精準道破妖熊弱點,並最終一劍定乾坤的過程,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
蘇烈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看向陳觀,目光中充滿了審視與懷疑。
“陳觀?”蘇烈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我聽聞你玄竅閉塞,無法修行。何時有了這等眼力與身手?”
這話問得極不客氣,隱含質疑。周圍的空氣瞬間有些凝滯。
陳觀尚未開口,一直閉目假寐的蒼淵,卻忽然沙啞地笑了起來。
“呵呵……”他睜開眼,目光渾濁,卻仿佛能看透人心,“蘇家小子,黑山城什麼時候規定,妖獸非得靠靈力蠻了?”
蘇烈對蒼淵似乎頗爲忌憚,語氣稍緩:“蒼淵前輩,非是蘇烈質疑,只是此事關乎城防,不得不問個清楚。”
“清楚?”蒼淵用木拐敲了敲地面,發出篤篤的聲響,“老子看得清清楚楚!這娃娃腦子好使,眼力毒辣,比某些只會用靈力蠻的蠢貨強多了!要不是他,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地碎肉!”
他話語粗俗,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懟得蘇烈一時語塞。
蒼淵踱步到妖熊屍體旁,用木拐指了指那致命的傷口,對蘇烈道:“瞧瞧,認準地方,一擊斃命。這是人的手法,也是戰場上保命的本事。你們蘇家軍裏,有幾個有這份眼力見和膽魄?”
蘇烈臉色微變,仔細看向那傷口,位置之刁鑽,下手之精準,確實非同一般。他再次看向陳觀時,眼神中的輕視少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探究。
“即便如此,他終究是個凡人。”蘇烈沉聲道,“獸雖退,城外並不太平,妖獸殘餘、流寇盜匪都會冒頭。他留在這裏,並不安全。”
這話看似關心,實則是在劃清界限,暗示陳觀不配與他蘇家軍爲伍,更不配與他妹妹蘇玉衡再有任何瓜葛。
陳觀如何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向前一步,不卑不亢道:“不勞蘇統領費心。我的路,我自己會走。”
他的目光清澈而堅定,與蘇烈銳利的眼神對視,竟絲毫不落下風。
蘇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轉身對部下命令道:“清理戰場,救助傷員,一炷香後撤離!”說完,便帶着親兵轉身離去,自始至終,未再看那妖熊屍體一眼,也未對陳觀有半分招攬之意。
石堡內氣氛有些微妙。
張奎有些憤憤不平,低聲道:“蘇統領他……”
“閉嘴。”蒼淵打斷他,目光掃過衆人,“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有各人的路。都散了,準備撤離。”
衆人依言散開收拾。
蒼淵走到陳觀身邊,聲音壓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看到沒?這就是人心。你弱時,誰都能踩你一腳;你顯露出價值,又會引來猜忌和排擠。”
陳觀默默點頭。
蒼淵望着蘇烈離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絲冷峭的弧度:“蘇家這小子,格局也就這樣了。他只知道黑山城需要能扛鼎的巨盾,卻不知道,有時候,更需要一把能見血封喉的……快刀。”
他轉過頭,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睛盯着陳觀:“娃娃,想不想做這把刀?”
陳觀心髒猛地一跳。他迎上蒼淵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沉聲道:“想!”
“好!”蒼淵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你今天的選擇。城外黑山林,別讓老子等太久。”
說完,他拄着木拐,混入撤離的人群,佝僂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堡門外。
陳觀獨自站在原地,石堡內血腥氣未散,遠處隱約傳來凱旋的歡呼與失去親人的哀泣。
他緊緊握住了拳。 蘇烈的輕視,蒼淵的認可,生與死的考驗,善與惡的交織……這一切,都像是一把重錘,將他那顆原本因絕脈而沉寂的心,錘煉得更加堅韌。
他知道,從石堡走出去,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嘲笑的陳觀。 他的手中,仿佛已經握住了那把名爲“未來”的刀柄。
而第一步,就是去往城外黑山林,那間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