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瑄,你能不能……娶我?”
對面的男人嗤笑:“娶你?憑什麼?”
慕翹深吸一口氣,向前邁了半步。
“你說過,等阿兄回來,便向陛下請旨賜婚。”
楚瑄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譏諷:“可你阿兄不是沒回來嗎?”
他話音剛落,慕翹臉色瞬間煞白。
她阿兄回來了。
只是沒能活着回來。
指尖掐進掌心,慕翹喉嚨哽了哽。
“你能不能看在昔的情分上,幫我這一次?”
“情分?”楚瑄陡然拔高聲音。
“是你捅了本王一刀的情分?還是你陪本王逢場作戲的情分?”
“不是的,你聽我解釋。”慕翹抓住他衣袖。
“當時是情勢所,我只有那般,才能保住你的命。”
楚瑄用力甩開她,譏誚道。
“你以爲本王還會信你?”
慕翹身形不穩,踉蹌後退幾步。
“你相信我,當初那些刺客……”
“夠了!”楚瑄忽地扯開衣襟,指着口的猙獰。
“把你告訴本王,是什麼樣的救,需要捅穿這裏?”
不等慕翹開口,狠狠捶着心口,眼底猩紅。
“又是什麼樣的救,需要你踐踏本王的真心?”
慕翹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三個月前,她與楚瑄在棲雲崖遭遇埋伏。
那些刺客口口聲聲說是沖着楚瑄去的,卻對她痛下手,招招狠辣。
又揚言只要她了楚瑄,便放她一條生路。
是以她猜想,背後之人實則是想取她的性命,亦或是離間她和楚瑄。
而楚瑄當時爲保護她,多處負傷,雖不致命,但若一直耗下去,也會失血過多而亡。
她知道,以楚瑄的性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定會拼死護她。
無奈之下,她只能賭。
刺傷楚瑄,又違心說出那些狠話,隨後縱身跳入湖中。
事實證明,她賭贏了,他們都活了下來。
卻也賭輸了,因爲從那以後,楚瑄就恨上了她。
“對不起。”
楚瑄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死死盯着她。
“你憑什麼覺得,你一句對不起,本王就會原諒你?”
他永遠不會忘記,慕翹將劍刺入他口時的漠然。
她說,她對他的每一分好,每一次笑,每一分情意,都是因爲他這身蟒袍玉帶。
她還說,她對他的喜歡,都是演的。
原來他的半生歡喜,只是她的步步爲營。
他珍若性命的青梅,他視爲宿命的相知相許,自始至終都是算計。
她怎麼能這麼殘忍,一邊握着他的真心,一邊又隨意踐踏。
如今甚至還說,是爲救他?
還想如從前那般戲耍他,做夢。
看到他眼底的恨意,慕翹只覺心口被攥得生疼。
可她沒有退路。
懸陽關一戰,父兄戰死,二房卻因救璋王有功,漸勢大。
父兄的血還沒涼透,他們便對爵位虎視眈眈。
可如今阿敘才七歲,遠不到襲爵的年紀,所以她需要一樁婚事。
楚瑄是皇後親侄子,晏帝特封的宥王,又早已和她情深互許,是最合適的人選。
顫抖着拔下頭上的白玉簪,聲音也帶着顫。
“你曾說過,見此簪,如見……”
不待她說完,楚瑄抬手便是一揮。
力道失了準頭,又狠又躁。
“啪!”
玉碎炸開的瞬間,慕翹頓覺左頰一涼。
她下意識抬手,指尖摸到溫熱液體。
看到那抹猩紅,楚瑄喉結滾了又滾,舌尖卻頂出更冷的話:
“一件玩物而已,你憑什麼覺得本王會娶你這個養女?”
其實話一出口,楚瑄便有些後悔。
但想起從前之事,仍覺氣不過,便沒再開口解釋。
“玩物?”慕翹輕輕重復這兩個字。
這白玉簪是楚瑄贈予她的定情信物。
他曾許諾,她何時想嫁,他便何時娶她。
“養女?”慕翹輕笑出聲。
當初楚瑄將簪子簪進她發間時,她便說過,她只是慕家養女,不值得他如此。
可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我眼中只見得你,不曾見過什麼養女不養女。”
如今才明白,楚瑄並非看不見,只是先把這三個字,妥帖地收着。
然後磨成最趁手的刀子,再狠狠刺向她。
原是她癡,竟把這片刻浮光,當作餘生暖陽。
如今這夢,也該醒了。
“王爺說得對。” 慕翹牽了牽嘴角。
“本就是養女,也確實是玩物。”
慢慢把僵在半空中的手,一寸,一寸收回來。
“今是臣女不懂規矩,癡心妄想,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今後不會了。”
說完,斂衽,屈膝,行了最標準的大禮。
“多謝王爺教誨,臣女告退。”
夜風灌入,燭火搖曳。
碎玉的影子,被拉得支離破碎。
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楚瑄才像被抽去筋骨般,踉蹌半步。
攤開緊攥的手,掌心已被指甲刺破,鮮血淋漓,黏膩一片。
“慕彎彎,你真該死。”
看到他徒手去拾那些碎片,侍衛遠山驚呼着沖進來。
“王爺,您的手……”
祖宗啊,您這又是在鬧哪一出?
這碎片子是能用手抓的嗎,這手還要不要了?!
“滾開,不準碰。”楚瑄怒吼,將碎玉攥在掌心。
“這裏的東西,誰都不準碰。”
看到鮮血不斷從他指縫滲出,遠山眼皮狂跳。
“王爺,您別這樣,慕小姐會心疼的。”
楚瑄眼神渙散,心疼又如何,都是假的。
“出去。”
遠山沒動。
楚瑄暴喝:“滾出去。”
勸誡的話在舌尖轉了又轉,遠山終是沒敢說出口。
他怕一勸,他家主子就得自殘。
想起那位離去時,臉色慘白,不禁搖了搖頭。
他的爺啊,心裏頭明明把人家揣着,供着,嘴上卻偏要咬着最鋒利的刀子往人家心窩裏剜。
再這麼作下去,吃苦的還不是您自個兒。
何必呢。
夜色潑墨,長街燈籠浮起暖暈。
慕翹走得很慢,空茫茫地望着前方。
仿佛什麼都看了進去,又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丫鬟青蟬提着燈跟着她,一臉激憤。
“沒想到宥王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小姐當初爲了他,可是連……”
“青蟬。”慕翹打斷她,聲音喑啞。
“讓我靜一靜。”
話音未落,一陣涼風卷過,檐角鐵馬叮當作響。
緊接着,是馬蹄鐵穩穩叩在溼滑青石上的聲音。
馬車不疾不徐,恰好停在主仆兩前方三步之處。
車簾微掀,馬車裏的人半在光中,半在影裏。
他開口,聲音如冷泉擊石。
“慕小姐,夤夜獨行,並非侯府千金應有之舉。”
青蟬小臉氣得鼓鼓的,獨行?合着不把她當人?
“你這人……”
“青蟬,不得無禮。”
慕翹將她擋在身後,向馬車裏的人屈膝行禮。
“見過容大人。”
容知晦,大晏最年輕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不結黨,不站隊,晏帝手裏最冷也最利的一把刀。
“夜裏涼,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