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慕翹呼吸一窒。
對面的人一襲墨黑錦袍,腰束玉帶,身形如寒竹。
輪廓似寒玉雕成,骨線陡直而清絕。
還真是通身清正,姿容絕俗。
容知晦視線從她未的眼角掠過。
“慕小姐剛從宥王府出來?”
慕翹乖巧應聲:“是。”
“慕小姐可知,陛下的逆鱗是什麼?”
見他神色難辨,慕翹回答得很謹慎:“大人若願告知,我洗耳恭聽。”
“一是結黨的網,二是爭儲的刀。”
容知晦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悅耳。
可在慕翹聽來,卻帶着冰錐般的寒意。
這兩處逆鱗,今她都犯了。
晏帝當年的登基之路甚爲艱辛,最厭皇子結黨營私。
是以太子與璋王這些年也只敢暗鬥,從不敢明爭。
慕家二房雖早已投靠璋王,但他們有救命之恩作爲遮掩,即便來往密切,也說得過去。
楚瑄是太子嫡親表弟,若晏帝知曉是她主動求楚瑄娶她,借他的勢對付二房,那便不僅是結黨,慕氏還會被扣上挑起太子與璋王紛爭的罪名。
慕翹咽了咽口水,正琢磨着如何狡辯。
便見容知晦執起紅泥小爐上咕嘟作響的銀壺。
碾茶、注水、擊拂,動作行雲流水。
“慕小姐是在想如何否認?”
慕翹一噎,又琢磨着裝昏還是裝憨,只見對面的人道:
“陛下曾說,宥王長了顆琉璃心。”
退路被堵死,慕翹面含慍色。
“我與宥王已情斷義絕,不勞駕容大人再去問詢。”
楚瑄哪是長了顆琉璃心,壓就是顆琉璃珠子。
心裏幾道彎,裝着什麼貨色,一清二楚。
面對容知晦這種老狐狸,更藏不住。
容知晦將茶盞推至她面前。
“慕小姐誤會了。”
慕翹詰問:“那容大人是何意?”
容知晦不疾不徐地品了一口茶,才道。
“你想替父兄保住爵位,並非只有嫁予宥王這一條路。”
若是旁人,慕翹高低得嗆幾句,但對面這人,她不敢。
阿兄同她說過,容知晦是晏帝立在朝堂上的一枚定朝針。
釘在哪兒,哪兒就是王法。
不偏不倚,不彎不折。
父兄還在世時,她都惹不起,更遑論現在。
“那敢問容大人,今夜是巧遇,還是特意?”
容知晦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慕翹咬緊牙,她如果知道,她還問什麼問?
她只是個小姑娘,又不是朝臣上的那些老狐狸,跟她打什麼官腔?
心裏腹誹,面上卻笑得極爲燦爛。
“讓大人久等,是慕翹的不是。”
容知晦既不否認,也不再開口,只是姿態優雅地品茶。
慕翹暗罵一聲“裝貨”,嘴角撇了又揚。
見容知晦視線落在她面前的茶湯上,慕翹立馬端起來,一飲而盡。
“大人有何吩咐,直說無妨。”
容知晦:“你想嫁予宥王?”
見他又將話題繞回去,慕翹不敢直接回答,只說:
“慕府如今需要這門婚事。”
容知晦目光如鉤,緊緊攫住她。
“我是在問你。慕翹,你還想嫁他嗎?”
寂靜在迦南香裏流淌了無數個呼吸。
慕翹手心緊了緊,“不想。”
“那嫁我如何?”
慕翹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容知晦又重復了一遍,“我說,嫁給我。”
恰在此時,琉璃燈爆出一聲“噼啪”輕響。
慕翹眼睛眨了又眨,今出門前,她明明看過黃歷的啊。
大吉。
可她不僅被楚瑄狠狠羞辱了一頓,還撞上了容知晦,這人還說要娶她?
娶回去嗎?
“不嫁。”
脆又果斷。
容知晦眸色微沉:“爲何?”
慕翹沒說話,還能爲什麼,當然是她想活。
容知晦眼神越發幽邃。
“舍不得宥王?”
見他步步緊,慕翹怒從心起,卻不敢發作。
阿兄將她買回來養大,不是讓她去受人侮辱的。
所以自踏出宥王府大門那一刻,她便已斷了嫁予楚瑄的念頭。
她再怎麼沒臉沒皮,也不會上趕着再去糾纏,容知晦大可不必如此提防她。
“宥王乃九天明月,而我只是一個無無基的養女,卑如草芥塵泥,從前是我不自量力,妄想和月並肩。”
“請容大人放心,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起絲毫攀附之心,如若不然,我便……”
容知晦抬手打斷她發誓。
“你以爲本官是爲宥王娶你?”
慕翹不敢嗆聲,默默在心裏回了個“不然呢”?
連晏帝都搬出來了,不是爲了楚瑄,難不成是爲她?
說出來誰信?鬼都不信。
見她小臉緊繃,容知晦解釋了一句。
“不是爲他。”
慕翹偷偷剜了他一眼。
“小女愚鈍,還請大人解惑。”
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容知晦給她續了半盞茶。
“這般急性子,如何與那慕凜鬥?”
慕翹自知理虧,摳着手指不說話。
她要是鬥得過二房,也不會病急亂投醫去找楚瑄。
容知晦向前傾了傾身,聲音低沉。
“慕氏滿門忠烈,雲麾侯父子是爲大晏而死,陛下並非糊塗之人,爵位慕凜搶不走。”
見他並無惡意,慕翹也放下些許戒備。
“人心易變,這些都只是暫時的。”
她知道晏帝不是昏庸之人,除非璋王登基,爵位才會易主。
可若大房血脈斷絕,那爵位便只能落在二房頭上。
甚至無須血脈斷絕,只要將阿敘養廢或養殘,結局也一樣。
父兄走得太突然,母親母族勢微,單憑她們母女,護不了阿敘多久。
“容大人方才說娶我之事,可是說笑?”
“本官從不說笑。”
慕翹不解:“爲何是我?”
“合適。”
慕翹雖不知道哪裏合適,但她知道,她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那大人何時去慕府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