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一百多人的隊伍像是一群黑夜中的幽魂,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崎嶇的山路上挪動。
哭聲被死死壓抑在喉嚨裏,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偶爾孩童的嗚咽。
江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手裏拄着一木棍,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
向南逃亡的決定是他做出的,他必須對所有人的性命負責。
血色永安……江辰嘴裏咀嚼着這個時代的年號,心中滿是苦澀。
真是他媽的貼切。
作爲歷史系畢業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亂世的可怕。
但書本上的易子而食、白骨露於野,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他們已經逃了兩天了。
兩天時間,食物和水急劇消耗,隊伍裏所有人的體力都接近了極限。
已經有兩位年邁的老人沒能撐住,永遠倒在了路上。
他們甚至沒有時間去掩埋。
悲傷和絕望像烏雲一樣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江辰…我們…我們還能活下去嗎?”
跟在身後的張伯聲音虛弱,嘴唇裂得起了皮。
江辰回頭,看到老人眼中那幾乎要熄滅的火光,也看到了後面一張張麻木而空洞的臉。
江辰知道,士氣已經跌到了谷底。
如果再沒有轉機,這支隊伍恐怕自己就要崩潰了。
深吸一口氣,江辰強行擠出一個笑容。
“張伯,放心,再堅持一下。”
“我昨天觀察過天象,前面不遠應該有水源。”
“只要翻過前面那座山坳,我們就安全了。”
這話半真半假。
懂點地理知識的他確實推斷這附近可能有溪流。
但安全?
在這亂世,哪裏有真正的安全。
這麼說,江辰只是爲了給衆人一點希望。
果然,聽到水源和安全兩個詞,隊伍裏不少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求生的本能支撐着他們邁開沉重的雙腿。
又走了一個時辰,空氣中終於傳來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江辰的心猛地一沉。
停下腳步,江辰豎起了耳朵。
風中,除了血腥,似乎還夾雜着一股屍體腐爛的惡臭。
“停下!”
江辰壓低聲音,整個隊伍瞬間靜止。
江辰獨自一人小心地朝着山坳的另一側摸去。
當他探出頭看清山坳下的景象時,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胃裏還是一陣翻江倒海。
山坳下,是一片修羅場。
殘破的旗幟倒在泥地裏,斷裂的兵器隨處可見。
數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堆疊在一起,鮮血將整片土地都染成了暗紅色。
蒼蠅嗡嗡地盤旋着,場面駭人至極。
看屍體的服飾,似乎是兩撥不同的亂兵在這裏發生了火並。
江辰強忍着嘔吐的欲望,仔細觀察了片刻。
沒有活口。
戰鬥應該已經結束了至少一天,他鬆了口氣,隨即眼中卻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危險也意味着機遇!
轉身回到隊伍中,江辰臉色凝重。
“前面…有個戰場,人都死光了。”
流民們一聽,頓時嚇得兩腿發軟。
“戰場?那…那我們快繞路走吧!”
“是啊江辰小子,太晦氣了!”
“繞路?”
江辰搖了搖頭,目光掃過衆人。
“我們還有多少吃的?多少水?”
“繞路,我們全都得餓死、渴死在半路上!”
指着山坳的方向,江辰的聲音冰冷。
“那裏,有死人。”
“死人身上,或許有我們需要的食物、水袋!”
“甚至,還有能換錢的兵器和盔甲!”
“想活命,就別怕晦氣!”
“死人,比活人可愛多了!”
這番話讓不少人連連點頭。
是啊,他們已經快活不下去了,還在乎什麼晦氣?
在生存面前,一切矯情都顯得那麼可笑。
“我…我去!”
一個餓紅了眼的年輕人第一個站了出來。
“我也去!”
陸續有幾個青壯響應。
江辰點了點頭。
“好,男人都跟我來。”
“女人和孩子留在原地,張伯,你看好大家。”
“記住,我們的目標只有三樣:吃的、水。”
“還有值錢的東西!”
“別的都不要碰,拿了就走!”
說完,他帶頭第一個沖下了山坳。
濃烈的惡臭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江辰屏住呼吸,開始在一個個冰冷的屍體上摸索。
這是一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做,也極度違背他三觀的事情。
但現在,他沒得選。
一個水袋,空的。
一塊糧,被血浸透了,不能吃。
一把環首刀,刀刃卷了,但還能用。
江辰將刀別在腰間,繼續尋找。
就在他推開一具壓在上面的屍體時,他的手突然觸碰到了一絲微弱的溫熱。
嗯?
江辰愣住了。
江辰的目光落在了那堆屍體的縫隙裏。
那是一個人。
一個被壓在最下面,渾身是血,幾乎看不出人形的…人。
江辰下意識地將手指探到對方的鼻下。
極其微弱,但…有氣!
竟然還有個活的?
江辰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江辰立刻動手,費力地將壓在上面的一具具屍體搬開。
很快,一個蜷縮着的身影完整地暴露在他面前。
是個女人。
看起來年紀不大,身上穿着破爛的粗布衣,但那布料之下,隱約能看到一抹截然不同的絲綢質感。
臉上、身上全是涸的血跡和泥土,一張臉髒得看不出本來面貌。
“江辰小子,發現什麼了?”
一個跟過來的青壯好奇地問道。
“一個活口。”
江辰沉聲道。
那青壯一驚,湊過來看了一眼,隨即連連搖頭。
“活口?算了吧。”
“傷成這樣,氣都快沒了,救不活的。”
“再說了,我們自己都快餓死了,哪還有多餘的糧食救一個累贅?”
這話很殘酷,但很現實。
隊伍裏其他人也圍了過來,議論紛紛,大多都是這個意思。
救人?他們連自救都做不到。
江辰沉默了。
理智告訴他,放棄是最好的選擇。
江辰的目標是苟住,帶着大家活下去,任何可能增加風險的因素都應該被排除。
一個半死的陌生人無疑是最大的風險。
可……
看着那張毫無生氣的年輕臉龐,看着那微弱起伏的膛。
在江辰的腦海裏,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道德準繩在瘋狂地拉扯着他。
這是一條人命。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江辰做不到。
而且…
江辰想起了自己那個天機推演系統的另一項設定。
【氣運值獲取:做好事、得民心是核心,救助一個流民+1…】
想要在這個亂世更好地活下去,光靠每天一次的卜算,遠遠不夠。
江辰需要積攢氣運值,來使用更強大的【沙盤推演】功能。
救人就是獲取氣運值最直接的方式。
風險與機遇並存!
“救!”
江辰只說了一個字,然後彎下腰,小心地將那個昏迷的女人抱了起來。
入手很輕,仿佛沒有重量。
“可是江辰…”
張伯還想再勸。
“張伯,我意已決。”
江辰打斷了他,語氣不容置喙。
“我們逃出來,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嗎?”
“如果今天我們見死不救,那我們和山下的那些畜生,又有什麼區別?”
“多一個人,只是多一雙筷子。”
“這碗飯,我分了!”
衆人看着抱着女人的江辰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從江辰那並不高大的身軀上看到了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力量。
就在江辰轉身準備離開時,一塊東西從女人的懷裏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那是一塊玉佩,通體溫潤。
在昏暗的月光下,依然流轉着淡淡的光澤。
即便是不懂玉的流民,也能看出此物價值不菲。
所有人的呼吸都爲之一滯。
這個女人…絕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