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1日,津海的風帶着初冬的凜冽,刮過向陽派出所的紅磚院牆。楊長生穿着嶄新的警服,胸前別着“所長”的肩章,站在院子裏的老梧桐樹下,看着牆上新換的“向陽派出所所長楊長生”銘牌,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金屬——這是他轉業回津海的第二個年頭,從民警到副所長再到所長,每一步都踩着案子的棱角,裹着老百姓的期待,現在終於把“所長”的擔子扛在了肩上。
“楊所,分局的文件剛到,讓你去趟分局開會,說是關於開發區違建整治的事。”民警小李跑過來,手裏拿着個牛皮紙文件袋,“王所還在辦公室收拾東西,說等你回來跟你交接下工作。”
楊長生接過文件袋,指尖觸到袋裏的紙張,心裏隱約有了數。開發區的違建不是新鮮事,去年王志強在的時候,就有商戶偷偷加蓋廠房,只是沒人敢管。現在他剛當所長,分局就把這活兒交過來,明擺着是考驗,也可能是有人想借這事兒給他“上上課”。
“知道了,我先去跟王所交接,等會兒去分局。”楊長生往辦公樓走,路過值班室時,看見李剛正跟幾個老民警嘮嗑,話題離不開“孫博文的餘黨還沒清幹淨”“開發區商戶又來問補償款”,見他過來,都趕緊站起來:“楊所!”
“坐,別拘謹。”楊長生笑着擺手,“以後所裏的事,還得靠大家一起扛。王所跟我交接完,咱們開個會,把開發區違建的事跟大家通個氣。”
走進王所的辦公室,老所長正把一疊厚厚的案卷往紙箱裏裝,最上面的是王志強案的審訊記錄,紙頁邊緣都被翻得發毛。“長生,來了?坐。”王所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把一串鑰匙放在桌上,“這是所長辦公室的鑰匙,還有所裏的經費賬本,都在這兒了——咱們所不富裕,但每一分錢都得花在明處,別讓人挑出毛病。”
楊長生接過鑰匙,沉甸甸的手感壓在掌心:“王所,您放心,我肯定守好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所嘆了口氣,從抽屜裏翻出個筆記本,上面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這是我當所長十年的心得,開發區的商戶脾氣倔,跟他們打交道得‘軟磨硬頂’——軟的是聽他們的難處,硬的是守政策的底線。還有,李副書記那邊,你得多留意,上次孫博文的案子,他心裏還憋着氣,說不定會在違建的事上給你使絆子。”
楊長生把筆記本揣進內兜,紙頁蹭着胸口,暖得像老所長的囑咐:“我記住了,王所。您退休後打算去哪兒?回冀北老家?”
“回什麼老家,就在津海待着,幫老伴看看孫子。”王所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以後所裏要是有搞不定的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別跟我客氣。”
跟王所交接完,楊長生拿着分局的文件袋往分局趕。自行車在津海道上飛馳,風刮得警服下擺獵獵作響,他翻開文件袋裏的資料——開發區有十二家商戶涉嫌違建,其中十家是“津海置業”趙總的關系戶,還有兩家是李副書記的遠房親戚。楊長生心裏冷笑,這哪是整治違建,分明是讓他去捅馬蜂窩。
分局會議室裏,煙霧已經彌漫開。局長坐在主位,李副書記坐在旁邊,臉色不太好看。見楊長生進來,局長指了指身邊的空位:“長生,坐。剛跟大家說了,開發區違建整治由你牽頭,月底前必須完成,不能出亂子。”
“局長,開發區的違建牽扯到不少商戶的生計,能不能先跟商戶溝通,制定合理的拆除方案?”楊長生坐下,聲音很穩,“要是強行拆除,怕引起商戶不滿,反而影響開發區的治安。”
李副書記立刻接過話,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楊所長,分局的要求是‘月底前完成’,不是讓你跟商戶‘磨嘴皮子’。這些商戶明知故犯,不強行拆除,以後誰還聽分局的話?”
楊長生抬眼看了看李副書記,對方的眼神裏帶着挑釁——顯然,孫博文的案子讓李副書記記恨上了,現在想借違建的事給他穿小鞋。“李副書記,強行拆除可以,但商戶的損失誰來承擔?”楊長生不卑不亢,“開發區的商戶大多是小本生意,違建的廠房裏還堆着貨物,要是拆了,他們可能就垮了。我們是警察,不僅要維護秩序,還得替老百姓着想。”
會議室裏靜了下來,局長咳嗽了一聲:“長生說得有道理,不能只講速度,不顧民生。這樣,你先跟商戶溝通,一周內拿出方案,要是有商戶拒不配合,再強行拆除。”
楊長生心裏鬆了口氣,知道局長是在幫他解圍。散會後,他剛走出會議室,就被李副書記叫住:“楊所長,你剛當所長,別太自負。開發區的事水很深,小心栽跟頭。”
“謝謝李副書記提醒,我會注意的。”楊長生沒接他的話茬,轉身往樓下走——他知道,李副書記的警告不是空穴來風,接下來的違建整治,肯定不會順利。
回到派出所,楊長生立刻召集全所民警開會。他把開發區違建的資料攤在桌上,指着地圖上的紅圈:“這十二家商戶,咱們分三組去溝通,一組負責趙總的關系戶,一組負責李副書記的親戚,我帶一組負責剩下的。記住,跟商戶說話要客氣,先聽他們的難處,再講政策,別跟商戶起沖突。”
“楊所,趙總的關系戶肯定不好溝通,上次咱們抓虎哥,趙總就沒少給咱們使絆子。”李剛皺着眉,“還有李副書記的親戚,說不定會拿着李副書記的名頭壓咱們。”
“不好溝通也得溝通。”楊長生敲了敲桌子,“趙總的關系戶,咱們就跟他講‘違建影響消防,萬一着火,損失更大’;李副書記的親戚,就跟他說‘分局盯着呢,要是不拆,李副書記臉上也不好看’。總之,先禮後兵,別讓商戶覺得咱們是故意找茬。”
會議結束後,民警們立刻分頭行動。楊長生帶着小李和兩個年輕民警,往開發區最裏面的“宏達五金廠”走——這家廠的老板是張宏達的遠房表弟,違建了兩層廠房,據說還藏着張宏達沒被沒收的設備。
“宏達五金廠”的大門緊閉,門口堆着不少廢棄的鋼筋,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正指揮工人往車上搬設備。“請問是劉老板嗎?我們是向陽派出所的,想跟你聊聊廠房的事。”楊長生走過去,掏出工作證。
劉老板瞥了眼工作證,臉色沉了下來:“我知道你們來幹嘛,不就是拆違建嗎?我這廠房是張宏達蓋的,跟王志強打過招呼,憑什麼拆?”
“劉老板,張宏達已經被抓了,王志強也判了刑,他們的話不算數。”楊長生指着廠房的二樓,“你這廠房沒有規劃許可證,屬於違建,而且影響消防通道,萬一着火,不僅你的廠要遭殃,周圍的商戶也得受牽連。”
“我不管什麼消防通道,我這廠要是拆了,我一家人喝西北風去?”劉老板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們要是敢拆,我就去分局上訪,告你們欺負商戶!”
小李剛想說話,被楊長生攔住了。他從包裏掏出份文件,是開發區的消防隱患報告:“劉老板,你看,上個月你隔壁的‘誠信汽修’就因爲消防通道被堵,着火的時候消防車進不來,損失了十幾萬。你這廠房比他們的還危險,要是真着火,你賠得起嗎?”
劉老板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接過報告翻了翻,沒說話。楊長生趁機說:“分局說了,主動拆除違建的商戶,能申請開發區的扶持資金,幫你重新規劃廠房。要是強行拆除,不僅拿不到扶持資金,還得交罰款,你覺得哪個劃算?”
劉老板沉默了半天,終於鬆了口:“行,我拆。但你們得保證,扶持資金能按時到賬。”
“我以所長的名義保證,只要你按時拆除,我親自幫你跑扶持資金的事。”楊長生伸出手,“咱們一言爲定。”
從“宏達五金廠”出來,小李鬆了口氣:“楊所,還是你有辦法,我還以爲得跟他吵一架呢。”
“跟商戶吵架解決不了問題,得站在他們的角度想。”楊長生笑着說,“他們不是不想拆,是怕拆了沒活路。咱們幫他們找到活路,他們自然會配合。”
接下來的幾天,楊長生帶着民警們跑遍了開發區的十二家違建商戶。趙總的關系戶一開始還想拿趙總壓人,可聽說趙總因爲孫博文的案子被市局盯上了,也不敢硬扛;李副書記的親戚找李副書記幫忙,可李副書記怕惹禍上身,只說“按分局的要求來”,最後也乖乖同意拆除。到11月7日,十二家商戶都籤了拆除協議,比分局要求的時間提前了二十多天。
楊長生剛想在派出所喘口氣,蘇婉的傳呼就響了:“公司被人舉報偷稅漏稅,稅務局的人剛來過,說要查賬。”
他心裏一緊,趕緊往蘇婉的公司趕。粵津電子的辦公室裏,蘇婉正對着一堆賬本發愁,稅務局的工作人員已經走了,桌上留着份《稅務檢查通知書》。“長生,我公司的賬目都是正規的,怎麼會被舉報偷稅漏稅?”蘇婉的聲音帶着委屈,眼圈有點紅。
楊長生拿起賬本翻了翻,都是正規的發票和憑證,根本不可能偷稅漏稅。他心裏清楚,這肯定是有人故意找茬,十有八九是開發區的競爭對手,見蘇婉的公司生意好,就想搞垮她。“別擔心,我幫你查。”楊長生握住蘇婉的手,“稅務局那邊我認識人,我去問問是誰舉報的,再幫你澄清。”
他給稅務局的老陳打了個電話,老陳是他破王志強案子時認識的,爲人很實在。“長生,你說的粵津電子,舉報信是匿名的,說他們‘隱瞞收入,虛開發票’,但我們查了賬,沒發現問題。”老陳的聲音很輕,“不過我聽說,舉報信是從‘津海科技’那邊傳過來的,趙磊最近跟幾個電子公司的老板走得很近,可能是想壟斷開發區的電子產品市場。”
楊長生心裏一火——趙磊上次攛掇老吳找蘇婉的麻煩,沒成想這次又來陰的。他掛了電話,對蘇婉說:“是趙磊幹的,我去跟他談談,讓他別再找你麻煩。”
“別去,萬一跟他吵起來,反而不好。”蘇婉拉住他,“我已經讓粵州的朋友查趙磊的公司了,他的‘津海科技’涉嫌走私二手電子設備,要是把這事捅到海關,他自顧不暇,就沒時間找我麻煩了。”
楊長生看着蘇婉,心裏滿是心疼——她一個女人在津海打拼,不僅要應對生意上的競爭,還要防着別人使壞,卻從來沒跟他抱怨過。“以後有什麼事,別自己扛,跟我說。”他把蘇婉攬進懷裏,“趙磊的事我來處理,你安心做你的生意。”
晚上,楊長生約趙磊在“津海茶樓”見面。包廂裏,趙磊穿着件灰色西裝,手裏把玩着個茶杯,看見楊長生進來,臉上堆着假笑:“楊所,找我有事?”
“趙總,蘇婉公司被舉報的事,是你幹的吧?”楊長生坐下,沒繞圈子,“我知道你想壟斷開發區的電子產品市場,但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覺得丟人嗎?”
趙磊的臉色變了變,卻沒承認:“楊所,你可別冤枉我,我跟蘇總無冤無仇,怎麼會舉報她?”
“無冤無仇?”楊長生冷笑一聲,從包裏掏出份文件,是趙磊公司走私二手設備的證據——這是蘇婉的朋友剛發來的,“你公司走私二手電子設備,涉案金額高達五十萬,要是我把這份證據交給海關,你覺得你還能坐在這兒喝茶嗎?”
趙磊的臉瞬間白了,手裏的茶杯差點掉在地上:“楊所,我錯了,我不該舉報蘇總,你別把證據交給海關,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我可以不交給海關,但你得保證,以後不再找蘇婉的麻煩,還要跟稅務局澄清,說是你誤信謠言才舉報的。”楊長生說,“要是你敢反悔,下次就沒這麼容易了。”
趙磊趕緊點頭:“我保證,我明天就去稅務局澄清,以後再也不找蘇總的麻煩。”
從茶樓出來,楊長生給蘇婉打了個電話,說“趙磊已經答應澄清,以後不會再找事”。蘇婉的聲音裏滿是感激:“長生,謝謝你,總是在我最難的時候幫我。”
“跟我還客氣什麼?”楊長生笑着說,“對了,咱們明天去看看望海園的房子吧,裝修隊說下周就能進場,咱們得定個裝修風格。”
“好啊,我早就想看看了。”蘇婉的聲音亮了起來,“我想把客廳裝成暖色調,再在陽台放個書架,你覺得怎麼樣?”
“都聽你的,只要你喜歡。”楊長生說,心裏滿是幸福——等房子裝修好,他和蘇婉就能有個真正的家,再也不用在招待所和宿舍之間奔波。
第二天上午,楊長生和蘇婉去了望海園的房子。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客廳寬敞明亮,陽台正對着小區的花園,蘇婉站在陽台前,眼裏滿是期待:“長生,你看,以後咱們可以在陽台曬太陽、看書,周末還能邀請周建國他們來吃飯。”
“好啊,到時候我露一手,給他們做我最拿手的紅燒肉。”楊長生從背後抱住蘇婉,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等咱們結婚了,就把我爸媽和你爸媽都接來,讓他們也享享清福。”
蘇婉點了點頭,轉過身,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額頭:“我相信,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兩人正說着,楊長生的傳呼機響了,是沈若曦發來的:“軍火案的漏網之魚有消息了,叫‘疤臉’,最近可能會在津海港跟本地勢力接頭,軍區已經派人盯着了,需要你配合調查。”
楊長生心裏一緊——“疤臉”是“黑狐”的得力手下,負責軍火的運輸,上次抓“黑狐”的時候,他跑了。要是“疤臉”在津海港接頭,肯定會給津海的治安帶來大麻煩,還可能影響到蘇婉的公司——蘇婉的公司經常從津海港進口電子設備,說不定會遇到“疤臉”的人。
“怎麼了?是不是有案子?”蘇婉看出他的臉色不對,趕緊問。
“嗯,‘黑狐’的手下‘疤臉’可能會在津海港接頭,我得配合軍方調查。”楊長生說,“你以後從津海港進口設備,要是遇到可疑的人,一定要小心,及時告訴我。”
“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蘇婉握住他的手,眼裏滿是擔憂,“別太拼了,注意安全。”
“放心,我會的。”楊長生說,心裏卻在盤算——“疤臉”狡猾得很,肯定會僞裝成商人,他得跟沈若曦好好商量下抓捕方案,確保萬無一失。
下午,楊長生去了津海軍區招待所,沈若曦已經在房間裏等着了,桌上攤着一張津海港的地圖,上面用紅筆圈着幾個可能的接頭地點。“楊所,坐。”沈若曦遞給楊長生一份文件,“這是‘疤臉’的資料,他真名叫劉偉,三十多歲,右臉有個月牙形的疤,經常僞裝成貨運司機,負責軍火的運輸。我們得到消息,他會在後天晚上十點,跟本地的‘海哥’在津海港的三號倉庫接頭,交易二十把手槍。”
楊長生接過文件,仔細看着“疤臉”的照片——右臉的月牙疤很明顯,眼神凶狠,跟“黑狐”一樣,透着股亡命之徒的狠勁。“‘海哥’是誰?我們有沒有他的資料?”
“‘海哥’是津海港的地頭蛇,負責走私和貨運,跟‘黑狐’合作多年,上次‘黑狐’走私軍火,就是‘海哥’幫忙運的。”沈若曦指着地圖上的三號倉庫,“這個倉庫是‘海哥’的,平時用來存放走私貨物,晚上沒人看管,很適合接頭。我們計劃後天晚上九點行動,軍區派十五個人,你們派出所派八個人,配合我們抓捕。”
“沒問題,我回去就跟所裏的民警安排,讓他們做好準備。”楊長生說,“另外,我會跟津海港的派出所打招呼,讓他們在周邊布控,防止‘疤臉’和‘海哥’跑了。”
“好。”沈若曦點頭,“這次行動很重要,‘疤臉’手上有不少人命,還可能攜帶武器,我們一定要小心,不能讓他跑了。”
楊長生點頭,心裏的弦繃得更緊了。他知道,這次抓捕行動比抓“黑狐”更危險——“疤臉”是運輸軍火的老手,肯定對津海港的地形很熟悉,還有“海哥”的手下幫忙,要是不小心,很可能讓他們跑了。但他不怕,因爲他是向陽派出所的所長,保護津海的治安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對蘇婉、對所有信任他的人的承諾。
離開軍區招待所,楊長生直接去了派出所,把跟沈若曦的計劃跟李剛他們說了。李剛拍了拍楊長生的肩膀:“楊所,你放心,我們都跟你一起上,保證把‘疤臉’和‘海哥’抓住。”
“好,大家都注意安全,這次行動不比往常,‘疤臉’很狡猾,還有‘海哥’的手下,咱們一定要小心。”楊長生說,“明天上午,咱們去津海港踩點,熟悉下三號倉庫的地形,制定詳細的抓捕方案。”
晚上,楊長生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卻沒什麼睡意。他想起蘇婉在陽台上期待的眼神,想起母親打電話說“家裏的花生曬好了,等你們回來吃”,想起王所的囑咐“別讓人挑出毛病”,心裏滿是動力。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不僅要抓壞人,還要守護好身邊的人,守護好這座城市的安寧。
他掏出蘇婉送的鋼筆,筆身上的“守正”兩個字在燈光下格外醒目。他輕輕撫摸着鋼筆,心裏暗暗發誓:“蘇婉,爸媽,我一定會守住初心,抓住‘疤臉’,讓津海的老百姓過上安穩日子,也讓咱們的家越來越幸福。”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晨曦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桌上的警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