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十月的風總來得猝不及防,剛下過早自習的明德高中校門口,兩排銀杏樹被吹得沙沙響,金黃的葉子打着旋兒落在穿校服的學生肩頭,像撒了一把碎陽光。沈知夏抱着一摞剛收齊的數學作業,腳步匆匆往教學樓趕,懷裏的作業本還帶着筆尖殘留的溫度,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寫着“姜時宴”三個字。
她頓了頓腳步,指尖無意識地蹭過那三個字的邊緣。姜時宴這個名字,最近總在她的草稿本角落、課堂走神的間隙冒出來——不是因爲他是班裏最“特殊”的學生,而是因爲他太“普通”了。
明明傳聞裏說他住江南區的獨棟別墅,卻總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明明每次數學考試都穩居年級第一,卻總在課後追着老師問基礎題;明明看他的運動鞋舊得鞋邊都磨破了,卻在學校組織慈善捐款時,匿名捐了能買十雙新鞋的錢。沈知夏不是愛探究別人秘密的人,可每次看到姜時宴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對着窗外的銀杏樹發呆時,總忍不住想:他好像藏着很多沒人知道的心事。
“沈班長,等等!”
身後傳來清朗的男聲,沈知夏回頭,就看見姜時宴背着雙肩包跑過來,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微亂,手裏攥着一本皺巴巴的數學錯題本。他跑到她面前時還有些喘,鼻尖泛着淡淡的紅,像只被風吹得慌了神的小鹿。
“這個……昨天借你的錯題本,忘還了。”姜時宴把錯題本遞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又飛快地縮了回去,耳尖悄悄染上粉色。
沈知夏接過錯題本,翻開第一頁,就看見裏面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不同顏色的筆跡標注着易錯點,甚至在她之前卡住的那道幾何題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示意圖,旁邊寫着“輔助線可以這麼畫,試試?”。她心裏莫名一暖,抬頭看向姜時宴:“謝謝你,標注得好詳細。”
“不用謝,”姜時宴撓了撓頭,目光落在她懷裏的作業本上,“你這是要去交作業嗎?我幫你拿吧,挺沉的。”
沒等沈知夏拒絕,他已經伸手接過了一半作業本,指尖碰到作業本時,還特意調整了姿勢,避免再碰到她的手。兩人並肩往教學樓走,銀杏葉落在他們的肩頭,又被風卷走,空氣裏彌漫着秋天特有的、淡淡的桂花香。
“下周的數學競賽,你準備得怎麼樣了?”沈知夏先開了口,她知道姜時宴也報名了,而且是班裏最有希望拿獎的人。
提到競賽,姜時宴的眼睛亮了亮:“差不多了,就是最後幾道壓軸題還不太有把握,打算今晚再刷幾套題。你呢?”
“我也是,”沈知夏笑了笑,“我還以爲你這種學霸,早就胸有成竹了。”
“哪有,”姜時宴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我就是刷題多一點而已,你解題思路比我靈活多了,上次那道概率題,你想的方法比老師講的還簡單。”
被他這麼誇,沈知夏的臉頰微微發燙,連忙轉移話題:“對了,競賽報名費要五千韓元,你交了嗎?班長說今天下午截止。”
姜時宴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復如常:“還沒,下午放學去交。”
沈知夏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點點頭:“那我幫你跟班長說一聲,等你一起交。”
“不用不用,”姜時宴連忙擺手,“我自己去就行,你忙你的吧。”
兩人走到教學樓門口,姜時宴把作業本遞給她:“那我先回教室了,競賽加油。”
“你也加油。”沈知夏看着他轉身跑上樓梯的背影,總覺得他剛才的反應有點奇怪,卻也沒多想——畢竟五千韓元對有些學生來說,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
傍晚放學時,沈知夏整理完競賽資料,走出教室時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校門口的銀杏樹被路燈照得泛着暖黃的光。她想起姜時宴還沒交競賽報名費,便打算去他教室看看,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走廊盡頭,對着姜時宴低聲說着什麼。
那男人的氣質很嚴肅,身上的西裝一看就價值不菲,手裏還拿着一把黑色的雨傘,顯然是來接人的。而姜時宴低着頭,雙手攥得緊緊的,不知道在跟男人爭辯什麼,臉色不太好看。
沈知夏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不想偷聽別人說話,可走廊很靜,男人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飄進她的耳朵裏:“老夫人說了,讓你早點回家,別總在學校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下周的家族宴會……”
“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姜時宴突然提高了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她是我同學,我們只是討論學習!”
男人皺了皺眉:“不管是什麼,老夫人的話你不能不聽。還有,競賽別參加了,跟你身份不符,下周我帶你去美國,那邊的學校已經聯系好了……”
後面的話,沈知夏沒再聽下去,她悄悄退了回去,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原來姜時宴真的是“不一樣”的,他說的“下午交報名費”,或許只是隨口應付。那個男人口中的“老夫人”“家族宴會”“去美國”,像一道無形的牆,突然橫在了她和姜時宴之間。
她想起白天姜時宴遞錯題本時泛紅的耳尖,想起他說“今晚再刷幾套題”時認真的眼神,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原來有些差距,從一開始就存在,只是她沒看見而已。
第二天早上,沈知夏剛到教室,就看見姜時宴的座位空着,桌上幹幹淨淨的,連那本皺巴巴的錯題本都不見了。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問同桌:“你看見姜時宴了嗎?”
同桌搖了搖頭:“沒看見啊,聽說他昨天下午就請假了,好像是家裏有事。對了,班長說競賽報名費,姜時宴已經托人交了。”
沈知夏愣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她走到姜時宴的座位旁,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桌面,突然看見桌角貼着一張小小的便利貼,上面是姜時宴的字跡:“競賽加油,我會回來的。”
窗外的銀杏葉又落了下來,飄在便利貼上,像一片小小的羽毛。沈知夏把便利貼小心翼翼地收進筆記本裏,心裏默默想:姜時宴,你一定要回來啊。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仁川機場,姜時宴正坐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手裏攥着一枚沒來得及送出的櫻花發夾,看着窗外逐漸縮小的首爾城,眼眶通紅。他口袋裏,還放着一張沒拆封的競賽準考證,上面寫着他和沈知夏的名字。
而那五千韓元的競賽報名費,是他偷偷去便利店打了三天工,用攢下來的零花錢交的——他原本想在競賽結束後,拿着獲獎證書,把櫻花發夾送給沈知夏,跟她說“我喜歡你”。可現在,這些都成了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遺憾。
飛機穿過雲層,首爾的銀杏林漸漸消失在視野裏。姜時宴閉上眼,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等我,沈知夏,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