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並非始於蘇醒,而是早已撕裂了他的存在本身。
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了太陽穴,並在粘稠的腦漿裏瘋狂攪動、碾壓,每一次神經的抽搐都帶來瀕臨崩潰的窒息感。
楚玄風猛地睜開眼,迎接他的不是醫院刺目的無影燈,也不是病房慘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絕對的、令人靈魂凍結的黑暗。
濃稠得化不開,仿佛沉入了墨汁凝固的海底深淵。冰冷刺骨的空氣,裹挾着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和一種……仿佛內髒腐爛發酵後的、粘稠的腐肉臊臭,爭先恐後地鑽進他的鼻腔、喉嚨,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像在吞咽冰渣與污穢混合的毒藥。
“呃…咳……”他想呼喊,喉嚨裏卻只擠出破舊風箱般嘶啞的漏氣聲。胸腔深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破碎的內髒。
他想掙扎,身體卻沉重得如同被億萬年的寒冰封凍,連彎曲一根手指都是奢望。只有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酷寒,如同億萬根冰針,持續不斷地刺穿着他的每一寸肌膚,抽幹最後一絲體溫。
意識如同沉船的殘骸,在冰冷死寂的黑暗之海中緩緩下沉。
最後的記憶碎片帶着絕望的喧囂洶涌而至——刺耳的刹車聲撕裂長空,擋風玻璃瞬間炸裂成蛛網,安全氣囊沉悶而巨大的撞擊感擠壓着胸腔,還有那越來越近、越來越尖銳刺耳的……救護車鳴笛。那本該是生的號角,此刻卻在記憶的終點被無限拉長、扭曲,化爲某種地獄深處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嗡鳴聲取代了笛音,在顱腔內瘋狂回蕩。
冷!
這是能凍結靈魂、滅絕生機的冷!絕非人間空調的涼意,而是來自亙古荒原、九幽深淵的酷寒,足以瞬間將血肉凍結成冰雕。
他艱難地轉動唯一能稍微活動的眼球,試圖在絕對的黑暗中捕捉一絲微光。瞳孔在極致的黑暗中艱難地調整,終於,模糊的輪廓開始顯現。這是一個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幽閉空間,頭頂是無數嶙峋倒懸、閃爍着微弱幽藍磷光的冰錐,如同遠古巨獸口中參差交錯的獠牙,隨時會墜落將他貫穿。
身下是粗糙、冰冷刺骨的黑色岩石,覆蓋着一層滑膩、粘稠、散發着惡臭的暗色物質。空氣裏彌漫的死亡氣息濃得令人窒息——濃烈的、新鮮血液的甜腥,髒器破裂後散發的惡臭,還有一種……屬於掠食者的、帶着濃重腥膻的野獸體味。
這裏……絕不是醫院!也絕非人間!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脆弱的心髒,驟然收緊!
就在這時,“咔嚓…咯吱…嗤啦…”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皮肉被強行撕扯開的聲響,夾雜着溼漉漉的貪婪舔舐和吞咽聲,清晰地、近距離地、持續不斷地灌入他的耳中,仿佛就在枕畔!
聲音,來自他的左腿方向。
楚玄風用盡殘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生鏽的齒輪般,艱難地、一寸寸地扭動脖頸。
視野劇烈晃動,模糊的景象如同信號不良的舊電視畫面,布滿雪花和重影。然後,畫面猛地聚焦、定格,烙印進他驚恐的瞳孔深處——
三只!
三只體型龐大得超乎想象、形如被惡意放大了數倍的變異鬣狗般的猙獰生物,正圍着他的左腿瘋狂撕扯、啃噬!
它們肮髒的灰白色皮毛沾滿了暗紅發黑的血痂和冰屑,緊貼在嶙峋凸起的骨架上,如同披着破爛的裹屍布。突出的、沾滿粘稠血沫和碎肉的吻部,每一次啃咬,森白尖銳的利齒都伴隨着令人頭皮炸裂的骨裂聲和皮肉被蠻力撕開的“嗤啦”聲。
幽綠色的獸瞳在昏暗中閃爍着純粹而冰冷的飢餓、殘忍光芒,如同墓地裏飄蕩的磷火。其中那只體型最爲龐大、氣息最爲凶悍的鬣狗首領,一只布滿倒刺的粗壯前爪正死死地按在他部,布滿倒刺的猩紅長舌貪婪地、一遍遍地舔舐着暴露在冰冷空氣中、因神經反射而微微抽搐的、鮮紅溼潤的肌肉組織,發出“吧嗒吧嗒”令人作嘔的粘稠聲響。
他的左腿……膝蓋以下,幾乎只剩下掛着零星暗紅肉絲和肌腱的森然白骨!斷裂的骨茬如同犬牙,刺破殘存的皮膚,猙獰地暴露在寒冽的空氣中。
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凍結的血液,正從那些巨大而不規則的撕裂傷口中汩汩涌出,在他身下冰冷的岩石和冰面上暈開一大片粘稠、不斷擴大的、散發着死亡氣息的深色圖案。
後知後覺的、足以摧毀理智的劇痛,此刻才如同遲來的海嘯,凶猛地、徹底地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條神經末梢!
“啊——!!!”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飽含着無盡痛苦與絕望的慘嚎,終於沖破了他喉嚨的束縛,在死寂的冰窟中如同驚雷般驟然炸響!
這瀕死的哀嚎非但沒有嚇退那三只雪鬣狗,反而像是一桶滾油澆在了凶戾的火焰上!三雙幽綠獸瞳瞬間齊刷刷地從血肉上移開,死死釘在楚玄風扭曲的臉上!
那眼神裏沒有絲毫驚懼,只有被打斷饕餮盛宴的暴怒和一種更加赤裸裸、更加貪婪的嗜血欲望!仿佛它們眼中,這個剛剛發出聲音的獵物,不過是一塊會發聲、更新鮮、更能激起凶性的肉塊!
“吼——!”鬣狗首領發出一聲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咆哮,腥臭粘稠的口涎滴落在楚玄風冰冷的臉上。
它猛地放棄了那截被啃噬得差不多的腿骨,強壯有力的後肢在冰面上狠狠一蹬,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帶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風,如同死亡的陰影,直撲楚玄風毫無防護、脆弱無比的脖頸!
死亡的氣息,冰冷、腥臭、絕望,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脖頸即將被利齒洞穿的刹那——楚玄風混亂、劇痛、瀕臨崩潰的意識深淵最底層,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生存的極度渴望,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熔岩,轟然爆發!求生的意志瞬間壓倒了肉體的劇痛與精神的恐懼!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蠻力,如同回光返照般涌出!
他那只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沾滿自己冰冷粘稠血液的右手,在身下冰冷溼滑、布滿血污和尖銳冰碴的岩石上,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摸索!不是求饒,不是徒勞的格擋,而是在絕望中尋找!
尋找任何能用來搏命、能帶來一線生機的東西!哪怕是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一根尖銳的冰棱!或是一截能刺穿敵人喉嚨的斷骨!
指甲在堅硬的岩石和冰碴間瞬間翻裂、剝落,指尖被劃破,滲出更多溫熱的血液,他卻渾然不覺。
視線被血污、汗水和生理性的淚水徹底模糊,死亡的腥風已經撲到臉上,他甚至能看清鬣狗喉間顫動的暗紅肌肉和那森白牙齒上掛着的、屬於自己的肉屑!
突然!
就在破爛衣襟緊貼着他冰冷胸膛的位置,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冰冷、棱角分明、與體溫格格不入的物體!它被體溫捂得微微發暖,此刻卻透出一股更甚於周圍寒冰的、刺透靈魂的涼意!
那是什麼?楚玄風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暇思考。完全是憑借垂死野獸般的本能,他五指如同鐵箍般猛地收緊,將那個冰冷沉重的硬物死死攥在掌心!
入手沉重異常,非金非玉,觸感粗糲而古老。形狀……似乎是一面邊緣不規則、約莫巴掌大小的……古鏡?粗短的鏡柄上,似乎雕刻着某種無法辨識、扭曲蠕動的詭秘紋路。
就在他抓住這面古鏡的刹那——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如同在靈魂深處直接響起的、令人骨髓發寒的穿刺聲!
那粗糲冰冷的鏡柄末端,毫無征兆地、詭異地彈出一根比發絲略粗、閃爍着幽暗金屬寒芒的尖刺!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瞬間刺破了他緊握鏡柄的掌心皮膚!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帶着強烈吸吮感的劇痛,從掌心閃電般竄入手臂,如同貪婪的根須,直扎心髒深處!他感覺自己的血液,自己僅存的生命力,正被那根冰冷的尖刺瘋狂地、貪婪地抽取!身體像是被戳破的水囊,最後一點力氣和溫度都在飛速流失,沉入冰冷的絕望深淵。完了……最後的掙扎,不過是自取其辱,選了個更痛苦、更屈辱的死法……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於無邊黑暗、靈魂之火即將熄滅的最後一瞬——
異變陡生!
那面瘋狂吸血的古鏡鏡面,驟然爆發出一點深邃到極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幽芒!緊接着,一股狂暴、凶戾、充滿了純粹毀滅與吞噬欲望的灼熱洪流,順着那根吸血的尖刺,以百倍千倍的洶涌狂暴之勢,悍然倒灌回楚玄風瀕臨枯竭、行將崩潰的軀殼!
“轟——!!!”
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在他四肢百骸、每一個細胞中轟然炸開!如同沉寂萬載的滅世火山在他體內瘋狂噴發!那力量熾熱如地獄熔岩,卻又帶着冰封萬物的極致酷寒!
它蠻橫地沖垮了劇痛的堤壩,碾碎了瀕死的虛弱!一股原始、野蠻、純粹到只想撕裂、吞噬眼前一切的恐怖殺意,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淹沒了他殘存的意識!
楚玄風的雙眼,猛地睜開!原本絕望渙散的瞳孔深處,兩點幽暗冰冷、如同深淵魔火般的血芒,驟然亮起!燃燒!
那只已撲到半空、獠牙距離他咽喉不足三寸的雪鬣狗首領,幽綠的獸瞳中,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映出了這個“獵物”眼中那非人的、冰冷到凍結靈魂、嗜血到令它骨髓顫栗的光芒!
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面對絕對上位掠食者的、無法抗拒的滅頂恐懼,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凍結了它所有的凶性與動作!
但,太遲了。
一只沾滿血污、青筋暴突如同虯龍盤繞的手,帶着撕裂空氣的刺耳尖嘯,後發先至,如同來自地獄的鐵鉗,精準而冷酷地,死死扣住了它那布滿粗糙皮毛的、粗壯脖頸!
“吼嗚——?!”雪鬣狗首領的咆哮瞬間變成了驚駭欲絕、充滿不解與恐懼的嗚咽。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頭皮發麻、脊柱發涼的骨裂聲,在死寂的冰窟中如同驚雷般,清晰地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