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某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隱藏在黑暗中的輪廓:佝僂、敏捷、利爪閃爍着寒光……如果是昨天,甚至是幾個小時前的梁某,此刻恐怕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尖叫着轉身就逃,或者幹脆僵在原地等待死亡降臨。
畢竟,就在昨天,他還需要張志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厲聲咆哮“壓槍!蠢貨!”,才能在通風管道狹窄的空間裏,顫抖着、胡亂地向下方模糊的夜行怪影子打空一個彈匣,只不過大部分子彈都喂了天花板,最終是張志祥補槍才解決掉目標。
但此刻,經歷了307房間那場血腥的洗禮,親手用子彈撕裂了兩條人命之後,梁某的神經似乎被恐懼和殺戮淬煉得異乎尋常的……堅硬?或者更應該說是麻木?
沒有尖叫!
沒有轉身逃跑!
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在腎上腺素瞬間飆升、心跳如雷貫耳的刹那,梁某的身體似乎先於混亂的大腦做出了反應。
那是一種被生死逼出來的、近乎本能的動作!他左腳猛地向後撤步穩住重心,肩膀條件反射般地死死頂住槍托!
就在那令人厭惡的嘶嘶聲源頭即將從黑暗中撲出的前一瞬——他甚至沒有真正看清目標的具體位置,完全憑借聲音和氣流的來源判斷——梁某手中的突擊步槍已經閃電般抬起!沒有張志祥的怒吼!
沒有通風管道的束縛!只有肌肉記憶中,被張志祥無數次用暴力強行“矯正”後留下的、關於“壓槍”的那個動作碎片:肩膀死死抵住!手腕用力下壓!抵消那狂暴的後坐力!
“噠噠噠!噠噠噠!”
精準而冷酷的三連發點射!槍口焰在黑暗中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一閃而逝!
“噗嗤!嗷——!”
一聲淒厲短促的、非人的慘嚎驟然響起!黑暗中傳來重物摔落在地的沉悶聲響,伴隨着一陣令人牙酸的抓撓地面的聲音,但很快,那聲音就微弱下去,最終歸於沉寂。只有濃烈的、更加新鮮的腥臭味彌漫開來,壓過了之前怪物殘留的氣息。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電光石火。梁某保持着射擊結束後的姿勢,槍口對準着那片黑暗,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氣。
硝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過了好幾秒,他才仿佛如夢初醒。
“我……我打死它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穩穩握槍的手,再看看那片黑暗,難以置信地低語。語氣裏沒有欣喜,只有一種巨大的茫然和……疏離感。
“和昨天……”
他腦海裏只閃過這三個字,思緒就卡住了。
昨天?
昨天那個在通風管道裏需要張志祥按住才能開火的自己?
那個面對夜行怪只有恐懼沒有還手之力的自己?
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他緊緊抱着槍,像抱着最後的救命稻草,繞過樓梯拐角,借着昏暗的光線,能看到一團扭曲的、帶爪的深色輪廓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
他甚至沒有去看第二眼確認。
沒有恐懼,也沒有得意。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一種更深的……空洞。
發生了什麼?
他……好像死了。
或者說,有東西……在他心裏死了。
他不再停留,拖着沉重的身體和更加沉重的心靈,一步,一步,繼續向上攀登。每一步都踏在黑暗裏,每一步都離那個制造了更多黑暗的自己更近一步。
終於,他推開了通往五樓天台的那扇沉重的、布滿鏽跡的鐵門。
冰冷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帶着末世後特有的、混合着塵埃和遠處不明腐爛物的氣息,卻比樓下走廊裏那令人窒息的鐵鏽和血腥味要清新得多。
慘淡的星光勉強勾勒出這片空曠區域的輪廓——這裏曾經是工業區倉庫頂層的露天休息區,擺放着幾張破損的塑料桌椅,角落裏堆放着廢棄的工業垃圾。萬籟俱寂。只有風聲在空曠中嗚咽。
沒有張志祥,沒有陳程。
梁某繃緊到極限的神經,在確認安全的這一刻,終於徹底鬆懈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虛脫。
他拖着步子,走到一張還算完整的塑料椅子旁,幾乎是癱軟地坐了下去。
沉重的背包被他胡亂地卸下來,丟在腳邊的水泥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他沒有立刻點燃篝火。只是抱着那把突擊步槍,蜷縮在冰冷的塑料椅子裏,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着。
槍管貼着他的臉頰,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短暫的錨點。天台的風吹着他汗溼的額頭和脖頸,帶來一陣陣寒意。
他茫然地抬起頭,望向城市廢墟上空那片被塵埃和陰霾籠罩的、看不到星辰的灰暗天穹。
剛才樓下發生的一切,如同瘋狂而血腥的噩夢,在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復閃回:
破門而入的獰笑、鋼管上粘稠的綠色污血、失控的槍口焰、子彈撕裂人體的悶響、飛濺的鮮血和腦漿……還有樓梯轉角那黑暗裏的嘶嘶聲和三連發點射後驟然消失的動靜……
“嘶……”
梁某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抱緊了懷裏的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汲取一絲絲安全感。強烈的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他彎下腰幹嘔了幾聲,卻只吐出幾口苦澀的唾沫。
過了許久,劇烈的生理反應才稍微平息。他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眼神空洞而疲憊。
他下意識地想要求助,但他環顧四周,只有無邊的黑暗和死寂。
他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試圖讓自己冷靜。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摸索着從貼身的口袋裏,裏面還沾着他自己恐懼的冷汗。
掏出一個防風打火機——這是鵬程百貨的收獲之一。
啪嗒。清脆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一簇小小的橘黃色火苗跳躍起來,照亮了梁某蒼白憔悴、沾着污跡的臉龐,和他那雙充滿了恐懼、茫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解讀的、冰冷決絕的眼睛。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用火苗點燃了椅子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一堆破布和幹燥的木屑——這是他們約定的“老地方”總會提前備好的引火物。
橘黃色的火焰開始蔓延,吞噬着燃料,發出噼啪的輕響,逐漸變大,最終形成了一小堆在這末世暗夜中顯得格外溫暖也格外孤寂的篝火。
火光跳躍,驅散了小範圍的黑暗,將梁某抱着槍的孤獨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扭曲搖曳。
他怔怔地看着跳動的火焰,感受着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攀上皮膚,卻絲毫無法溫暖他冰冷僵硬的心。
周圍依舊寂靜無聲。梁某抱着冰冷的突擊步槍,蜷縮在篝火旁唯一的光明和溫暖裏。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個在極度緊張和混亂中被忽略了的問題。他茫然地抬起頭,望向城市廢墟深處那無邊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聲音幹澀嘶啞,帶着濃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輕輕地、自言自語地問道:
“現在……離‘分贓’的時間……是不是還早呢?”
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在空曠死寂的天台上回應着他……
陳程背靠着三樓電梯口管理處的冰冷大理石櫃台,像一尊融進陰影的石像。
他嘴裏嚼着一小塊有些發硬的雜糧餅幹,目光穿透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玻璃幕牆縫隙,安靜地掃視着下方鵬程百貨大樓內部死寂而破敗的輪廓。
殘破的貨架、傾覆的櫃台、凝固的暗色污漬……一切都浸泡在昏沉沉的暮色裏,只有應急燈偶爾發出的慘綠光暈勾勒出幾分猙獰的骨架。他習慣性地計算着陰影可能的藏匿點,評估着空氣裏微弱的氣流變化帶來的信息——這是刻進骨子裏的習慣,末世生存的本能。
寂靜。
令人窒息的寂靜。
突然——
“譁啦——!!!”
一聲極其尖銳、清脆的玻璃爆裂聲猛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氣,從面前傳來!聲音的方向……似乎是靠西側的區域!陳程嚼動的腮幫子瞬間停住,眼皮猛地一抬。
緊接着——
“噠噠噠!噠噠噠!”
清脆、短促、帶着明確節奏感的三連發點射!是突擊步槍的聲音!非常近!陳程瞳孔驟然收縮。
這節奏……專業。
張志祥?
不,他應該在一樓或者……念頭剛閃過槍聲就變了!
“突突突突突——!!”
一連串近乎失控的、狂暴的掃射聲緊隨其後!子彈打在堅硬物體上沉悶的撞擊聲、跳彈的尖嘯聲混作一團!
這完全是菜鳥在極度恐懼下才會有的失控射擊!
307!
這個房間號如同冰冷的尖錐刺進陳程的大腦。
梁某!
那個位置是梁某的房間!
更重要的是——裏面存放着他們三人昨天在鵬程百貨底層,經歷了難以想象的凶險,幾乎用命換回來的核心物資!
藥品!
彈藥!
高能食物!
“操!”
陳程喉嚨裏發出一聲極低、幾乎聽不見的咒罵。
沒有一絲猶豫,他反手就從背後極其迅捷地卸下了他那把保養良好的突擊步槍,動作流暢得如同呼吸。
冰冷的槍身瞬間傳遞到掌心,給了他一絲冰冷的鎮定。
他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弓着腰,貼着牆壁最深的陰影區域,悄無聲息地向前移動。
每一步都精確地避開地上散落的障礙物,甚至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
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捕捉着樓上任何一絲殘留的動靜。
槍聲停了。
死寂再次降臨。
但這死寂比之前沉重百倍,充滿了血腥和未知的答案。
陳程的心沉了下去。
那失控的掃射……梁某那廢物……生死難料。
他加快了腳步,動作依舊輕靈,但速度提升了不止一籌。
307房間所在的走廊出現在眼前。然後,他看到了。
307那扇本就不甚堅固的玻璃門,此刻已經徹底消失了。
門口只剩下破碎在地面的玻璃碴,斷裂的木茬和金屬鉸鏈如同猙獰的獠牙。
最刺眼的是——地上散落着大量新鮮,在應急燈慘綠的光線下反射着詭異的微光。門洞大開,裏面黑洞洞的,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煙味、排泄物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潮水般從那洞口洶涌而出,瞬間灌滿了陳程的鼻腔。完了。
陳程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如同被凍結的水泥。他站在那堆狼藉的門口,看着那個吞噬了他所有希望和大量心血的黑洞,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物資……沒了。
昨天經歷的一切——被夜行怪群圍堵的窒息、梁某怒吼扔出用酒精制成的燃燒瓶,那廢物連滾帶爬的狼狽……所有驚險、恐懼、劫後餘生的慶幸。
張志祥拿着槍和變異的夜行怪母蟲決戰緊張……
換來的東西,此刻可能都隨着那破碎的門和濃烈的血腥味……煙消雲散了。
一股冰冷的、巨大的、無處發泄的憤怒和絕望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髒,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陳程!你他娘的杵在這幹嘛?!”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陳程身後響起!伴隨着沉重、急促的腳步聲。
張志祥如同一頭發怒的犀牛沖了過來,他顯然也聽到了槍聲。
張志祥沖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了那破碎的門洞和裏面透出的濃重血腥黑暗,再看到陳程僵立在門口的背影,怒火瞬間頂到了腦門:
“操!裏面怎麼回事?!那廢物呢?!”
他一把粗暴地推開擋在門口(其實並未真正阻擋)的陳程,巨大的力道讓陳程一個趔趄。
“媽的!不會被……”
張志祥罵罵咧咧,端着槍就沖進了307房間。陳程被張志祥推得撞在門框上,肩胛骨生疼。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翻涌的冰冷情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隼,緊跟着張志祥的腳步,無聲地滑進了房間內部。
手電筒的光線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但眼前的景象足以讓任何人心驚。
兩具!
兩具極其魁梧壯碩的男性屍體!
以一種慘烈的姿態倒在血泊中。一個仰面朝天,胸口和腹部都留下了幾個深邃的幽洞,破碎的內髒混合着血液流淌一地。
另一個趴着,半邊腦袋幾乎被打沒了,紅白之物濺得到處都是!水泥地上是大量噴濺和流淌的暗紅色血跡,空氣中那股甜膩濃稠的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操!”
張志祥又罵了一聲,但他動作沒停,極其迅速地蹲下,伸出兩根手指,閃電般探向其中一具屍體的脖頸動脈位置。
“溫的!”
張志祥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閃着凶光。
“剛殺的!血還沒開始凝!”
他的聲音因爲腎上腺素飆升而有些變調。他立馬看向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走了過去,以那的視角觀看煉獄般的307,牆上全是彈孔。
他的目光再次像探照燈一樣掃向房間角落——那裏原本應該堆放着至少三個鼓鼓囊囊的背包!
現在……只剩下一些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價值較低的包裝袋和空空如也的麻袋!
“操蛋啊!!!”
張志祥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猛地站了起來,一腳狠狠踹在旁邊一個翻倒的金屬櫃子上,發出巨大的哐當聲!
“老子的物資!媽的!被截胡了!!!”
他額頭青筋暴跳,胸口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空地,仿佛要噴出火來。巨大的憤怒和損失感如同海嘯般沖擊着張志祥。
那些藥品!
彈藥!
是他們在屍山血海裏搶出來的命根子!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凶狠目光再次掃過地上的兩具屍體,又掃向空蕩蕩的物資堆放角,最後猛地落在門口沉默如石的陳程臉上。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暴怒、不甘和一種極其煩躁的掙扎。
物資……沒了!
被這兩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雜碎搶了!
又被誰殺了?
誰又拿走了?
梁某那廢物呢?
死了?
還是……跑了?
一個廢物隊友的命,和一堆足以支撐他們三人存活更久、甚至可能改變處境的珍貴物資,這兩者的分量在張志祥混亂暴怒的腦子裏瘋狂地掂量着。
犧牲一個廢物保全物資?還是……
“操!操!操!”
張志祥煩躁地低吼着,在原地暴躁地轉了個圈,像個被關進籠子的困獸。
他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最終,他猛地停下腳步,眼神復雜地又瞟了一眼地上那慘烈的現場,尤其是那具腦袋開花的屍體,似乎那景象觸動了他什麼。
他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剛才跑得太急咬破了口腔。
對着陳程,幾乎是咬着後槽牙,用一種極其煩躁卻又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嘶吼道:
“算了!真他媽倒黴!這廢物要是就這麼死了……老子更虧!陳程!別他媽杵着了!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看那窩囊廢到底他媽是死是活!跑哪去了!”
張志祥吼完,沒等陳程回應,自己就像一頭發狂的公牛,猛地一矮身,從那個破碎的門洞沖了出去!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裏迅速遠去,他是朝着樓下可能的追擊方向狂奔而去。張志祥最後那句話在陳程耳邊回蕩——
“這廢物要是就這麼死了……老子更虧!”
陳程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極其細微。他理解張志祥的意思。梁某確實廢物,但他同樣也是昨天行動的參與者,知道一些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是“一起”的。在這個操蛋的世界裏,即使是廢物,損失一個“自己人”,也意味着力量的削弱。
幾乎沒有絲毫停頓,在張志祥身影消失的瞬間,陳程動了。
他沒有像張志祥那樣發出巨大的動靜狂奔。
他像一縷沒有實體的青煙,身體瞬間融入門口那片最濃重的陰影之中。動作輕盈、迅捷、無聲無息。
他沒有先去搜屍體或者房間,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鎖定了地上除屍體之外最關鍵的痕跡——大量的、新鮮的血腳印!腳印有兩種:
一種沉重、巨大、雜亂,顯然屬於那兩個闖入者。
另一種則略顯虛浮、步伐間距較小、帶着拖拽的痕跡……更重要的是,這串血腳印沾染的血污由濃轉淡,方向明確地指向了走廊深處,通往更高樓層的樓梯方向!
梁某!
他活着!
他帶着傷跑了!
而且,他拿走了所有物資!
陳程的眼神冰冷如鐵,沒有絲毫波瀾。他像一頭真正的夜行獵手,緊貼着冰冷的牆壁,循着那串逐漸變淡的血腳印和空氣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新鮮血腥味混合着梁某自身的汗味和恐懼氣,無聲而迅疾地融入了大樓深處更濃重的黑暗裏。
黑暗,是他的主場。
他要找到那個廢物,還有那些被奪走的、屬於他們的東西。
張志祥像一顆出膛的炮彈,順着樓道向下狂奔。
皮鞋重重踏在布滿瓦礫的樓梯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怒火在他胸腔裏燃燒:追上那個截胡的雜碎!搶回物資!
他一層一層的搜,動作迅猛而粗暴,端着槍,槍口警惕地掃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沖到三樓轉角,他猛地刹住腳步。不對!
一股極其新鮮、濃烈得刺鼻的血腥味混雜着夜行怪特有的、如同腐爛內髒拌着鐵鏽的腥臭,猛地鑽進他的鼻孔!
就在前方走廊拐角!
張志祥瞬間進入作戰狀態,背靠牆壁,槍口穩穩指向氣味來源。
他屏住呼吸,如同捕食的獵豹般極其迅捷地探頭一瞥,又猛地縮回!
只一眼,足夠看清!
一具夜行怪的屍體!扭曲地癱在走廊中央!張志祥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再次閃電般探頭確認。
那是一只成年雄性夜行怪,體型不小,渾身覆蓋着溼滑的暗綠色鱗片。致命傷在頭部!整個天靈蓋像是被大口徑子彈在極近距離轟碎了,紅白之物濺射了一地,猙獰無比。
屍體還在微微抽搐,血液和腦漿正汩汩涌出。
剛死!
絕對不超過兩分鍾!
沒有劇烈的搏鬥聲!
一擊斃命!張志祥的眼神銳利如鷹,迅速掃過現場細節。
更重要的是,夜行怪屍體旁邊,那新鮮的人血血跡並未停止。
它形成一串踉蹌、虛弱的血腳印,方向明確地指向通往樓上的樓梯口!
腳步間距小,帶着拖拽感——正是梁某那廢物的特征!
一瞬間,難以置信的推論撞進張志祥腦海:
梁某活着!
逃出來了!
帶着傷!
他……殺了這只夜行怪?!
還是用槍爆頭秒殺?!
“操!”
張志祥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低沉、充滿了極致震驚和荒謬感的低吼。他感覺頭皮有點發麻。
一個面對危險只會尖叫、逃跑、連槍都端不穩的廢物梁某,能單殺一只剛蛻變的成年夜行怪?
還是在這種精準爆頭的方式下?!
開什麼玩笑?!
這比他媽太陽從西邊出來還離譜!
他寧願相信是陳程或者自己夢遊過來幹的!
但現場的鐵證就擺在那裏——新鮮的夜行怪屍體,新鮮精準的槍殺傷口,那絕不是遠處流彈,是近距離處決式的轟擊,新鮮的梁某血跡,指向樓上的腳印……時間線嚴絲合縫!
巨大的沖擊讓張志祥這位親手宰掉幾十只夜行怪的老兵,也愣神了那麼零點幾秒。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神裏充滿了匪夷所思。
這小子……吃錯藥了?
還是……他媽的……開掛了?!
“他娘的……”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濃濃的懷疑和一絲說不清的寒意。
但末日下練就的本能立刻壓倒了震驚。不管梁某是走了狗屎運還是突然戰神附體,他受傷了,他在上面!血腥味會引來更多!必須立刻找到他!
張志祥猛地抬頭,朝着樓上空曠死寂的黑暗,用盡力氣大吼一聲,聲音在破敗的大樓裏隆隆回蕩,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促:
“陳程!過來!上樓!!!”
吼完,他毫不猶豫,順着那串新出現的血腳印,拔腿就往樓上追!槍端得極穩,眼神警惕地掃視着前方可能出現的任何威脅。他一邊疾奔,腦子一邊飛速運轉
槍聲……只有之前307那一陣混亂的槍擊。之後大樓死寂……
然後這只夜行怪被殺時,只有三聲槍響!
這小子……到底怎麼做到的?!
真他媽邪門!
血跡斷斷續續,但方向明確,指向更高的樓層。張志祥的心沉了一下又提了起來。
五樓……露天休息區……那個四面漏風的破地方……
“媽的……這廢物除了那裏,別無去處了……”
張志祥低聲咒罵着,腳下速度更快。那裏相對空曠,但也意味着更危險。
兩人一前一後,如同兩道迅捷的暗影,順着血跡和直覺,無聲而迅速地摸上了五樓露天休息區的入口。
濃重的血腥味在這裏淡了許多,但硝煙味和梁某身上那股混雜着汗臭和恐懼的氣息卻清晰可辨。
陳程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率先一步滑入空曠的休息區。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瞬間鎖定了角落裏那個蜷縮在陰影下的身影。
張志祥緊跟着沖進來,槍口本能地抬起掃視一圈確認安全,目光也立刻落在了那個身影上——
梁某!他還活着!癱坐在一堆破爛的遮陽傘骨架和廢棄桌椅中間,背對着入口,低着頭,身體微微顫抖,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
他旁邊散落着幾個鼓囊的背包——正是他們丟失的物資!
確認梁某活着,物資也在。張志祥臉上那一路緊繃的、混雜着暴怒、焦急和不可置信的復雜表情,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空白。
擔憂?
瞬間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他真的做到了?
殺了人,搶回東西,還幹掉了一只夜行怪?
這他媽還是梁某嗎?
陳程沒有任何言語,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他如同執行既定程序般,悄無聲息地走到梁某旁邊幾米遠的地方,背靠着一根粗大的承重柱,緩緩坐了下來。
動作輕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仿佛他本身就是這片廢墟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警惕地投向休息區外圍的黑暗,槍橫放在膝上,手指搭在扳機護圈外,進入了警戒狀態。
他不需要問,也不需要安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沉默的屏障。
梁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兩人的到來毫無察覺,依舊保持着那種瀕臨崩潰的麻木姿態。
張志祥看着梁某那副慫樣,再看看旁邊沉默得像塊石頭的陳程,再看看那些失而復得的背包。
一股復雜的情緒——混雜着劫後餘生的慶幸、物資找回的安心、對剛才驚險的餘悸,以及對梁某此刻慫樣的極度不爽——猛地涌上心頭,驅散了剛才的空白。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瞬間切換成了慣常的暴躁和不耐煩。
他大大咧咧地、故意加重腳步,朝着梁某背後走去。
就在距離梁某只有一步之遙時,張志祥猛地提高音量,帶着十足的嘲諷和故意驚嚇的意味,炸雷般吼道:
“廢物!!!”
這聲吼在相對空曠的休息區格外響亮。
“啊——!!!”
梁某如同被高壓電擊中,整個人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尖叫,雙腿發軟,又一次狼狽不堪地、結結實實地向後摔倒在地上,手腳並用驚恐地向後蹭,眼神裏充滿了未散的恐懼和突然被驚嚇的茫然。
這反應,和之前分贓時被張志祥嚇唬的樣子如出一轍。
看到梁某這熟悉的、窩囊到家的反應,張志祥臉上緊繃的線條瞬間鬆弛下來。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帶着幾分凶狠、卻又透着點真實笑意的表情,仿佛剛才那個單槍匹馬幹掉闖入者和夜行怪的“狠人”梁某從未存在過。
“操!瞧你這點出息。”
張志祥罵罵咧咧地,但動作卻快了一步,他伸出粗壯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梁某的胳膊,像拎小雞一樣,毫不費力地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嚇破膽了?媽的……東西……倒是沒丟。”
他後半句的聲音低沉了些,目光掃過那幾個背包,又迅速回到梁某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上,眼神復雜地閃了閃。
篝火的餘燼在冰冷的夜風中掙扎,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映照着角落裏梁某那張驚魂未定、沾滿污垢和凝固血漬的臉。
張志祥把他拽起來後,那股熟悉的窩囊氣似乎又回來了,像一層油膩的僞裝糊在他身上。
但這會兒,張志祥心裏那點因失而復得物資而產生的輕鬆,被一種更強烈、更尖銳的情緒取代了——純粹的、幾乎要頂破天靈蓋的不可思議。
他看着梁某縮着脖子,眼神躲閃,身體還在不自覺的微顫,這副慫樣和他剛剛推斷出的“戰績”形成了荒誕絕倫的對比。
張志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梁某手裏還死死攥着的那把突擊步槍——槍管、槍托、彈匣上,都糊着一層暗紅色的、半幹未幹的血污和腦漿組織混合物,散發出濃重的腥甜與硝煙混合的鐵鏽味。
那味道鑽進張志祥的鼻腔,像冰冷的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操……”
張志祥低聲又罵了一句,不是憤怒,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感嘆詞。他往前湊了一步,巨大的身軀在梁某面前投下濃重的陰影,壓迫感十足。
他伸出手指,粗糲的指尖幾乎要碰到那黏膩的槍管,卻又停在半空。
“梁廢物,”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審視獵物的銳利,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鑿子,狠狠敲在梁某緊繃的神經上。
“你他娘的……到底怎麼想的?”
梁某猛地一哆嗦,眼神更加渙散,嘴唇翕動了兩下,卻沒發出聲音。張志祥沒等他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猛地提高音量,那聲音在空曠的五樓回蕩,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近乎狂躁的探究欲。
“啊?!你他娘的怎麼想的?!用這把破鐵,幹死倆活蹦亂跳的大活人?!還他娘的順手,”
他頓了頓,用力吸了口氣,仿佛說出這個詞都耗費巨大的力氣,
“順!手!幹死一只剛蛻完皮、能把你小子嚇死幾萬次的夜行怪?!啊?!”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梁某臉上。
“就憑你?!就憑你這三天兩頭尿褲子的慫樣?!”
梁某被吼得又是一縮,身體抖得更厲害,喉嚨裏發出嗚咽似的短促聲音,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那裏有他唯一的救贖。張志祥盯着他,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震驚、懷疑、荒謬感像潮水一樣沖擊着他這個老兵的神經。
他見過太多死亡,親手制造過太多死亡,但梁某——這個他眼中除了拖後腿和天天給他惹事的一無是處的廢物——
今天的行爲,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框架。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這小子是不是一直在裝慫?
這念頭剛冒頭就被他自己掐滅了。不像。梁某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此刻瀕臨崩潰的麻木,裝是裝不出來的。
那只有一種解釋:絕境下的瘋狗反撲?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張志祥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支沾滿血漿的突擊步槍上。近距離爆頭夜行怪……這需要極強的運氣和一點點……時機?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百貨大樓的通風管道裏,他確實拎着那把步槍,對着幾個夜行怪,給梁某演示過幾次快速上膛、抵肩瞄準、以及最關鍵的在極近距離遭遇時,如何放棄精準瞄準,直接用槍口頂着目標轟擊的“零距離戰術”。
當時梁某嚇得臉色發白,端着槍跟端着燒火棍似的,手抖得不成樣子,被他狠狠罵了一頓“廢物”。
難道……就是昨天那點皮毛?就這點東西,讓他在生死關頭爆種了?這個想法讓張志祥感到一股極其怪異的情緒——一種荒謬絕倫的驕傲感混着依舊濃烈的不可思議。
“哈!”
他突然發出一聲短促、帶着金屬摩擦般質感的大笑,打破了死寂。
他伸手,不是拍梁某的臉,而是重重地、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拍在梁某握着槍的手臂上,震得梁某又是一顫。
“行!真他娘的行啊廢物!哈哈哈!”
張志祥的笑聲在廢墟間回蕩,顯得有些突兀甚至瘋狂。
“老子昨天……還真他娘的沒白教你那幾下子!撿回條命不說,還讓老子刮目相看了啊?!操!這他媽說出去誰信啊?!”
他一邊笑一邊搖頭,臉上的傷疤因爲表情的劇烈變化而扭曲着。
“你小子今天是開了掛還是被哪路神仙附體了?啊?”
他大笑着,笑聲裏依舊帶着濃濃的難以置信,但那股緊繃的、隨時要爆發的暴怒氣息確實消散了不少。
他大大咧咧地轉身,不再看梁某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目光掃過地上那幾個鼓鼓囊囊的背包——他們的命根子。
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一直沉默得像塊岩石的陳程身上。
陳程依舊保持着背靠承重柱的姿勢,仿佛剛才張志祥的大吼大笑根本沒發生。
他那張年輕卻布滿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兩口冰冷的深井,警惕地掃描着休息區外圍深邃的黑暗。
只有他搭在扳機護圈外的手指,肌肉線條微微繃緊,顯示出他並非全然放鬆。
他就像一頭蟄伏的獵豹,無聲地守護着這片短暫的安全區。
“陳程!”
張志祥收斂了笑聲,聲音恢復了慣常的粗糲和直接,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程的眼珠極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目光瞬間聚焦在張志祥臉上,沒有任何疑問,只有等待指令的沉寂。
“離咱們‘開席’的點兒,”
張志祥抬了抬下巴,示意時間。
“還有多久?”
陳程的反應如同精密的機械。
他沒有低頭,左手極其穩定地從戰術背心的側袋裏掏出一塊表盤布滿裂痕、表帶磨損嚴重的舊式電子表。
他就那麼平舉着手腕,目光精準地落在表盤上,停留了大約一秒。
“29分。”
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直、毫無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音,報出了一個精確到分鍾的數字。
然後,他手腕一翻,表被重新塞回口袋,整個過程流暢而高效,目光再次投向黑暗深處,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執行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程序。
“嘖,29分鍾……”
張志祥咂了下嘴,布滿老繭的手指習慣性地撓了撓滿是胡茬的下巴。他那張凶悍的臉上,此刻卻浮現出一絲算計的精光。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的背包,瞬間就在腦中完成了物資的快速清點和價值評估——壓縮餅幹、罐頭、真空蔬菜包、還有一很多酒精。
“時間還早,但他娘的在這就分了吧。”
他下了結論,語氣斬釘截鐵。
“聽着,東西是好東西,但背着這麼多‘硬貨’晃悠,跟腦門上貼着‘肥羊’倆字兒沒區別。太扎眼,也招禍。”
他指了指那些背包,做出決定。
“老規矩。食物、水、基礎藥品,”
他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晃了晃,
“留三成!夠咱們仨撐幾天就行了。剩下的……”
他的眼神變得像禿鷲般貪婪而冷酷
“菜包、這幾瓶‘好酒’、還有那幾個肉罐頭……統統打包!天亮前,老子親自跑一趟‘老鼠窩’,死人黑市,全他媽的換成‘灰票’!”
……所有拿命換來的高價值戰利品,最終都要流向那裏,變成一沓沓冰冷的硬紙板……
張志祥說完,臉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算計和凶戾的笑容。他看向梁某,又瞥了一眼陳程,語氣不容拒絕:
“媽的,累死累活,差點把命搭上,弄回這麼多東西,不犒勞犒勞自己說不過去!明天晚上,‘野狗酒館’,老子請客!酒水管夠!”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着重強調。
“你們兩個,都給老子到場!一個不許少!聽見沒?!梁廢物,聽見沒?!別他媽給老子裝死狗!”
他把“到場”兩個字咬得很重,這不僅是一頓酒,更像是一次凝聚和宣告——宣告他們這個小團夥還在,宣告這次的戰利品足夠支撐一次奢侈的揮霍,也宣告他張志祥依然是這個三人小隊的絕對核心。
氣氛短暫地沉默了幾秒。陳程沒有任何表示,仿佛默認。
梁某依舊低着頭,身體微顫,對酒館的邀請毫無反應,沉浸在巨大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中。
張志祥對這種沉默毫不在意,或者說,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彎腰,動作麻利得像演練過千百遍,開始快速整理地上的背包。
他像一頭熟練分揀獵物的棕熊,精準地將留下的三成生存物資——主要是最基礎的壓縮餅幹、幾瓶水和少量消炎藥——塞進一個相對破舊的背包裏,粗暴地甩到梁某腳邊。
“喏!你的那份!省着點吃!”
他語氣生硬地說。然後,他將剩下的高價值物資仔細地收攏,塞進另外兩個相對完好、便於攜帶的背包裏,動作小心而專業。
這兩個背包的份量明顯沉重得多。
做完這一切,張志祥直起身,雖然手已經很髒,那他還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他最後瞥了一眼依舊魂遊天外的梁某,又看了看像石雕般守在黑暗邊緣的陳程,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行了!老子去‘銷贓’了!你們倆……”
他拖長了調子,視線最終落在陳程身上,眼神交匯的瞬間,似乎有某種無需言語的默契達成。
“盯緊點!別他媽再讓人把窩給端了!尤其是你,”
他惡狠狠地又瞪了一眼梁某的方向,
“廢物!有點出息!”
說完,他不再停留,一把扛起那兩個裝着高價值物資的沉重背包,像扛起兩座小山。
他高大的身影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五樓通往樓梯的陰影入口,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樓梯的黑暗中。
沉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梯間,五樓露天休息區再次被一種粘稠的死寂籠罩。
只有微風穿過斷裂鋼筋的嗚咽,以及篝火餘燼偶爾發出的幾聲微弱噼啪,像垂死生物的嘆息。
梁某依舊保持着蜷縮的姿態,仿佛張志祥的離開抽走了他最後一點支撐的力量。
他雙手抱着膝蓋,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骨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着,像一片在寒風中即將凋零的枯葉。
張志祥留下的那個裝着三成物資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他腳邊,和他這副瀕臨崩潰的模樣形成刺眼的對比。
陳程依舊靠在那根冰冷的水泥柱上,如同一座風化千年的石像。
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外圍的黑暗,像兩盞永不熄滅的探照燈。
然而,就在這片窒息的沉默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之後,陳程的頭,極其輕微地向梁某的方向偏轉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
他的嘴唇動了動,動作細微得如同呼吸間肌肉的牽動。
一個低沉、平直,卻又帶着一種罕見分量感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不到五米的距離,傳入梁某嗡嗡作響的耳中:
“繼續保持。”
四個字。沒有主語,沒有多餘的修飾,甚至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
冰冷,直接,如同刀鋒切過空氣。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釘子,狠狠楔入梁某混亂不堪的意識深處。
繼續保持?
保持什麼?
是保持剛才在絕境中開槍殺人的狠勁兒?
還是保持現在這副活着回到據點的狀態?是保持能弄回物資的能力?
還是僅僅……保持活着?
這四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梁某麻木的屏障。
張志祥粗暴的吼叫和拍打只是讓他恐懼退縮,而陳程這毫無溫度的四個字,卻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拼命想要逃避的現實邊緣。
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令人作嘔的幻覺猛然沖擊着他的感官!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再次彌漫開來,比他槍管上殘留的真實氣味更加濃稠、更加令人窒息!
那不只是夜行怪腥臭的腦漿味,還夾雜着……鐵鏽般的、屬於人類的、溫熱的鮮血氣息!還有火藥燃燒後刺鼻的硫磺味!
它們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令人瘋狂的氣味洪流,瘋狂地鑽入他的鼻腔,涌入他的喉嚨,嗆得他幾乎窒息嘔吐!
砰!噗嗤——!
槍聲!近距離震耳欲聾的槍聲!
不是一聲,是連續的兩聲!
仿佛就在他耳膜深處炸開!
伴隨着槍聲的,是某種物體被巨大力量瞬間撕裂、破碎的悶響!
像是西瓜被鐵錘砸爛!又像是朽木被生生折斷!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肌肉組織被撕裂的聲音?
視覺的閃回更加清晰且殘酷!
那個闖入者,那個臉上帶着貪婪獰笑的家夥……他沖進來,槍口指向自己……那張扭曲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得如同鬼魅!
然後……就是火光!
自己手中槍口噴出的致命火光!
如此之近!
近到他能看到火藥燃氣噴在那人臉上的瞬間!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第一槍子彈擊中對方胸口時,那件破爛夾克瞬間炸開一個破洞,暗色的液體像潑墨般濺射出來,巨大的沖擊力讓那人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猛地向後倒去!
還沒完!
第二個闖入者!
那張臉上凝固着難以置信的驚愕和瞬間爆發的恐懼!他看到了同伴倒下,看到了自己手中冒着硝煙的槍口!
絕望的嚎叫卡在他的喉嚨裏……他的槍剛剛抬起……瞄準……
不行!
不能讓他開槍!
不能!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大腦深處野獸般的咆哮支配了身體!手指再次本能地扣下扳機!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這一次,瞄準的不是身體!
爆開的頭顱!
近距離爆頭的景象在梁某的腦海中轟然炸裂!像被慢鏡頭無限拉長、放大!
子彈鑽入眉心…不!是直接轟碎了整個前額!
紅色的、白色的、灰色的粘稠組織物如同被砸爛的、腐敗的水果瓤,混合着碎裂的骨茬,呈放射狀猛烈地向後方、向四周噴射!
濺滿了斑駁的牆壁,濺到了低矮的天花板!甚至有幾滴溫熱粘稠、帶着腦髓特有腥氣的液體,仿佛真的濺到了他的臉上!一只眼球,連着破碎的視神經,像顆惡心的玻璃珠,似乎就滾落在自己腳邊不遠處的地上……
“嘔——!!”
梁某再也無法抑制,胃裏翻江倒海,他猛地彎下腰,劇烈的幹嘔起來。
生理鹽水混合着膽汁的苦澀液體灼燒着他的喉嚨,然而他的胃裏空空如也,只有無盡的抽搐和痙攣。
每一次幹嘔都牽扯着他受傷的部位(盡管傷勢似乎不算致命),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嗬…嗬……”
他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伴隨着濃烈血腥味的幻覺折磨。汗水浸透了他本就破爛肮髒的衣服,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撞擊着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
耳鳴聲尖銳得如同無數根鋼針在腦中攪動,蓋過了一切外界微弱的聲音。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瘋狂的心跳和那片地獄般的血色景象!
陳程依舊沉默地靠在柱子旁,如同一塊亙古不變的礁石。
梁某劇烈的嘔吐和顫抖似乎並未引起他絲毫的波瀾或關切。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向梁某的方向偏移哪怕一毫米,依舊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現的威脅。
仿佛梁某的痛苦崩潰,與外面黑暗中潛藏的致命危險相比,根本無足輕重。
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冷酷的背景板,映襯着梁某人性的劇烈崩塌。
這冷漠的旁觀,反而成了另一種無聲的酷刑。
梁某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和烈火地獄的交界處,一邊是殺人的恐懼和惡心帶來的刺骨冰寒,一邊是腎上腺素殘留的灼燒和耳鳴引發的顱內熔岩。
他在極度的痛苦與麻木中反復掙扎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十幾分鍾,那劇烈的生理反應終於漸漸平息。
幹嘔停止了……
只剩下不受控制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
耳鳴聲減弱了一些,但依舊頑固地盤踞着。
眼前令人作嘔的血色畫面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疲倦和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空洞感。
他抬起頭,視線模糊。夜色下的廢墟更加猙獰,扭曲的鋼筋黑影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
腳邊是張志祥留下的那個裝着食物的背包——生存的希望。
旁邊,是陳程沉默如山的黑色剪影——冰冷的現實。
他需要離開這裏!
立刻!
馬上!
梁某掙扎着,用盡全身力氣,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來。
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受傷的部位更是傳來陣陣鈍痛。
他踉蹌了一步,差點再次摔倒。他甩了甩頭,試圖驅散腦中殘留的眩暈和幻象。然後,他彎腰,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個裝着食物的背包帶!那粗糙的帆布觸感,帶來了一絲虛弱的、卻是真實的依托感。
他喘息着,看了一眼陳程的方向。
那人依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背對着他,仿佛他的存在和離開都毫無意義。
梁某不再猶豫,也無力再說什麼。他艱難地將沉重的背包甩到背上,那重量壓得他傷口一陣刺痛,但他咬牙忍住了。
他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挪向通往樓下——通往307——那個被血染過的“家”的樓梯口。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樓梯間的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吞噬着微弱的光線。
他扶着冰冷粗糙、布滿灰塵和不明污跡的水泥牆壁,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手臂上,受傷的軀體每一次移動都牽扯着痛覺神經。恐懼並未消失,反而在黑暗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