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的夏天,悶得像蒸籠裏浸了水的抹布。陳樹根騎着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手自行車,碾過曬得發燙的黃土路,車把上掛着的塑料袋裏,是家裏僅剩的五個雞蛋——下周的夥食費。
泥磚瓦房前,爺爺陳鐵山正佝僂着腰,用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摩挲着一枚褪色的軍功章。南疆叢林的硝煙和瘧疾,帶走了他半條命和健康的肺,卻帶不走眼裏那股子沉甸甸的硬氣。他看見孫子,渾濁的眼裏亮了一下:“根仔,書……念得咋樣?”
“年級前三,穩的。”陳樹根聲音不高,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像釘子砸進木頭。他放下雞蛋,拿起牆角的扁擔去挑水。水缸映出他清瘦的臉,顴骨略高,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線。爸媽在地裏還沒回來,汗水摔八瓣換來的收成,勉強糊口和供他讀書。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讀書,走出去!把這身洗不掉的泥腥味,換成讓人敬畏的書卷氣!
轉折發生在廣南三中的食堂。
正是飯點,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陳樹根小心護着飯盒裏寡淡的青菜和米飯——那是他一天的能量。眼看就要排到窗口,一股蠻力猛地將他撞開!
“滾開點!窮酸樣別擋道!” 一個染着黃毛、穿着緊身花襯衫的胖子(校霸“肥膘”)帶着幾個跟班,大喇喇插到他前面。油膩的汗味混合着劣質香水味直沖鼻腔。
陳樹根身體晃了晃,扶住桌子才站穩。飯盒裏的湯灑出幾滴,落在洗得發白的校服上,暈開一小片污漬。他抬起頭,眼神像淬了火的鐵:“排隊。”
“喲呵?”肥膘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轉過身,肥厚的手掌拍在陳樹根臉上,不重,但侮辱性極強,“跟老子講規矩?你他媽算老幾?知道這學校誰說了算嗎?”唾沫星子噴了陳樹根一臉。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聚焦。憐憫、嘲諷、麻木……像針一樣扎過來。爺爺在彈片橫飛中怒吼沖鋒的畫面,毫無征兆地撞進腦海。那沉寂在血脈裏的某種東西,被這一巴掌徹底點燃了!
沒有怒吼,沒有廢話。 陳樹根動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幼豹,身體猛地一矮,避開肥膘抓來的手,手中的鋁制飯盒帶着破風聲,狠狠砸在對方肥碩的腮幫子上!
“砰!”一聲悶響,伴隨着肥豬殺豬般的慘叫和幾顆混着血的牙齒飛濺出來!滾燙的米飯和菜湯糊了他一臉。
整個食堂炸了鍋!
肥胖的跟班們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嚎叫着撲上來。陳樹根眼神冰冷,抄起旁邊的長條木凳,用爺爺教過的戰場搏殺技巧(雖然只是零碎提過),不要命地揮舞!凳子腿砸在肉體上的悶響、慘叫聲、碗碟碎裂聲混成一片。他瘦,但常年幹農活的筋骨裏蘊藏着驚人的爆發力,更有一股豁出命去的狠勁!
混亂中,他後背挨了一記重踹,踉蹌着撞倒一張桌子,湯汁淋了一身。一個跟班舉起碎了一半的啤酒瓶,獰笑着朝他肚子捅來!
千鈞一發!
一只穿着限量版球鞋的腳精準地踹在持瓶的手腕上!瓶子脫手飛了出去。
“吵死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帶着點剛睡醒的沙啞。
陳樹根喘息着抬頭。一個身材高挑的男生擋在他側前方,頭發微亂,校服敞着,露出裏面的黑色T恤。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有點不耐煩,但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掃過肥胖一夥時,像冰冷的刀鋒劃過。
肥膘捂着腫成豬頭的臉,看到來人,囂張氣焰瞬間凍結,變成了驚恐:“達…達哥?我…我不知道是您…我們這就滾!這就滾!”他像見了鬼似的,連滾爬爬帶着同樣嚇傻的跟班狼狽逃竄。
食堂裏鴉雀無聲,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碗碟的碎片。
高個男生轉過身,看向滿身狼藉、眼神卻依舊凶狠不屈的陳樹根。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伸出手:
“黃必達。你上鋪。”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陳樹根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拳頭上,“身手不錯,夠種。不過,打條看門狗,把自己弄這麼髒,值嗎?”
陳樹根沒有去握那只幹淨得過分的手。他看着黃必達,這個傳說中的“人物”,這個一句話就能讓校霸屁滾尿流的“上鋪兄弟”。他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與食堂油煙味格格不入的古龍水味,也嗅到了一絲…更危險、更幽深的氣息,像隱藏在華麗錦緞下的血腥。
他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和菜湯,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值。他動我的飯,就是要我的命。”
黃必達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懶散笑容更深了,眼底卻掠過一絲真正的興趣。他收回手,插進褲兜。
“有意思。”他點點頭,仿佛在評價一件新奇的玩具,“陳樹根是吧?我記住你了。”
黃必達轉身走向食堂小灶的方向,那裏有專門給他預留的包廂。走了兩步,他忽然停住,沒回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鑽進陳樹根的耳朵:
“這地方,光靠讀書,是站不直的。想真正吃飽飯…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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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承接第一章食堂沖突,本章聚焦陳樹根被迫踏入灰色地帶的心理掙扎與第一次“試煉”。我們將看到他如何在“保護家人”的信念與良知底線間痛苦抉擇,以及黃必達冷酷而精準的操控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