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虛構,請勿當真)
死亡像一床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被,沉沉地壓下來,嚴絲合縫地裹住每一寸正在消逝的知覺。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鐵鏽味,費力地牽扯着肺葉,像老舊風箱拉出的最後幾聲嗚咽。視野是模糊的,灰白的天花板在頭頂緩慢地旋轉、融化,邊緣暈開一片混沌的暗影。唯有那台冰冷的生命監護儀,固執地在死寂的空氣裏切割出尖銳的“嘀——嘀——”聲,是這具殘破軀殼裏僅存的一點微弱回響。
病房的門虛掩着,奢侈病房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昂貴香薰的壓抑空氣,被外面走廊裏隱約傳來的電視廣播聲攪動。
一個熟悉得刻入骨髓的、此刻卻遙遠得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聲,帶着一種蘇晚從未聽過的、近乎笨拙的溫柔,透過門縫流淌進來:
“……清歡,生日快樂。”
顧西洲。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她早已麻木的心口又緩慢地、狠狠地碾磨了一下。
廣播裏那個他口中的“清歡”——林清歡,那個永遠純潔無辜、占據了他所有溫柔和思念的白月光女主——此刻,大概正被鮮花、掌聲和顧西洲精心準備的盛大驚喜包圍着吧?
而他名義上的妻子,蘇晚,正躺在這張價值不菲的病床上,獨自一人,用盡全身力氣對抗着體內肆虐的癌細胞帶來的劇痛。冰冷的液體順着留置針流入枯槁的血管,卻帶不來絲毫暖意。聯姻。一個冰冷的、帶着交易性質的名詞,像一副沉重的枷鎖,在她還懵懂着憧憬愛情的年紀,就被家族不容置疑地套在了脖子上。她的青春,她的夢想,她所有鮮活的可能,都在這樁各取所需的買賣裏,被無聲無息地榨幹、碾碎,最終化作了病床邊這堆昂貴卻毫無生氣的醫療器械。
爲了什麼?爲了蘇家那搖搖欲墜的產業能攀附着顧氏這棵大樹苟延殘喘?爲了父親在牌桌上揮霍時更有底氣?爲了哥哥那永遠填不滿的賭債窟窿?
值得嗎?
一口腥甜的液體猛地涌上喉嚨,她控制不住地嗆咳起來,瘦削的肩膀在寬大的病號服下劇烈地聳動,像秋風裏最後一片掛在枝頭的枯葉。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仿佛五髒六腑都在被無形的手撕扯。她費力地側過頭,看着昂貴的真絲枕套上濺落的、刺目驚心的暗紅血點。
像一朵朵提前凋零的、絕望的花。
窗外,墨汁般濃重的夜幕深處,猝然炸開一片絢爛到近乎虛假的光華。巨大的煙花呼嘯着升空,爆裂,將整面落地窗映照得如同白晝。紅的、綠的、金的、紫的……流光溢彩,此起彼伏,霸道地宣告着一個名字的歸屬。
“林清歡小姐,顧先生爲您點燃了全城的星光,祝您生日快樂!永遠璀璨!”廣播裏主持人亢奮的聲音穿透玻璃,清晰地砸進蘇晚的耳膜。
“呵……”一聲微弱的氣音從她幹裂的唇邊溢出,帶着濃重的血腥味,也帶着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冰冷的了然。原來這就是結局。
視野徹底被那片喧囂的、不屬於她的光芒吞噬。冰冷的黑暗溫柔地、徹底地覆蓋下來,淹沒了那刺耳的“嘀——”聲,淹沒了窗外的喧囂,淹沒了所有不甘、悔恨與徹骨的冰冷。
結束了。
真好。
— —
刺眼的白光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驟然睜開的眼底。
蘇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冰冷的儀器觸感、彌漫的鐵鏽味……死亡的氣息仿佛還黏膩地纏繞在皮膚上,讓她本能地蜷縮了一下。
然而,指尖觸到的不是冰冷的消毒床單。
是光滑、微涼、帶着熟悉木紋的桌面。
她急促地喘息着,瞳孔在劇烈的眩暈中艱難地聚焦。
眼前是明亮得過分的吊燈,燈下是……
一張攤開的志願填報草稿紙。
紙上,用娟秀的字跡反復書寫着一個名字——“首都電影學院表演系”。
紙張旁邊,安靜地躺着一份嶄新的、散發着油墨清香的錄取通知書。燙金的校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像一張通往既定命運的金色船票。
“晚晚,發什麼呆呢?”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快籤字呀!電影學院的通知書都寄來了,板上釘釘的事,還猶豫什麼?籤了字,這事兒就定了!”
蘇晚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水晶吊燈的光芒有些晃眼,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圍在紅木餐桌旁的每一個人。
父親蘇國棟坐在主位,保養得宜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指尖夾着的雪茄升騰起一縷嫋嫋的青煙,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審視。母親李美蘭坐在他旁邊,精心描繪的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焦灼和算計,正緊緊盯着她。哥哥蘇明宇則歪在昂貴的真皮椅子裏,翹着二郎腿,手指在最新款的手機上飛快地滑動,嘴角掛着一絲看好戲的、漫不經心的痞笑。
剛才催促她的,正是李美蘭。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玻璃,帶着尖銳的呼嘯狠狠扎進腦海。就是這一天。十八歲的夏天,高考分數剛出來不久,她拿着足以叩開頂尖名校大門的分數,卻被全家人圍堵在這張象征着“家族利益”的餐桌旁,逼着她籤下那份通往“明星夢”的賣身契。
她記得自己當時的惶恐、不甘,還有一絲被家人“規劃未來”的、可笑的感動。她甚至真的以爲,去當明星,爲家裏“爭光”,就能換來一點點可憐的親情和認可。
多麼愚蠢。
一股冰冷的、帶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從心髒最深處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指尖因爲用力而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彎月形的、深陷的印痕,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獲得了一絲奇異的清明。
她回來了。
回到了這個決定她上輩子所有悲劇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