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本上的字跡,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李望舒的脖頸,讓他呼吸驟停。
“獻祭‘鬼聽’以平息井怒”……這幾個字帶着血腥氣,幾乎要灼穿紙張。他強壓下翻涌的驚駭,就着手電慘白的光,迫不及待地往下讀。字跡時而工整,時而潦草,仿佛書寫者的心境在恐懼與絕望間劇烈搖擺。
“……井裏的‘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出現的。祖輩的記載裏,它就在沉睡。直到六十年前那場大旱,他們第一次用了活人……井水涌出,甘洌異常,但也帶來了詛咒。‘它們’開始低語,開始在特定的時刻索要貢品……”
“……‘鬼聽’是鑰匙,也是祭品。族老們說,只有身負此能者,才能聽懂‘它們’真正的訴求,才能完成最終的‘安撫’。但所謂的安撫,就是用‘鬼聽’的血肉魂靈,去填補那日益貪婪的深淵……”
“……我的孩子……他也有‘鬼聽’……他們還不知道……我必須把他送走,送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筆記在這裏中斷了幾頁,後面再次續上時,字跡變得極度狂亂,仿佛書寫者正處於極大的恐懼中:
“……他們知道了!他們知道我把孩子送走了!李老栓帶着人來了……他們說井怒已極,等不到下一個‘鬼聽’自然出現……他們要行‘招引’之法,強行喚回……或者,制造一個新的……”
“……他們在老宅做了布置……那牌位……那草人……用至親之血……他們瘋了!用我的血……在我的房子裏……詛咒我的血脈……”
筆記到此,戛然而止。最後幾頁被某種暗褐色的、粘稠的液體浸透,字跡模糊難辨。
李望舒合上筆記本,手指冰涼,心髒卻像被投入了冰窟。至親之血……奶奶的血?這老宅裏的邪異布置,是爲了“招引”或者說“制造”一個“鬼聽”?而目標,很可能就是被送走的那個孩子——他!
他不是偶然被選中的祭品。他是被這個村子,被他的“親族”,通過某種邪惡的儀式,一步步推向這口古井的!奶奶爲了保護他,將他送走,卻因此遭受了更殘酷的對待,甚至她的血……被用在了這詛咒之上!
一股混雜着惡心、憤怒和徹骨寒意的情緒在他胸中翻騰。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住條案上那個被刮花的牌位和插着鏽針的稻草人。那暗紅色的字跡,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真的在汩汩流淌着奶奶溫熱的血液!
就在這時——
“咚!”
那熟悉的、沉重的撞擊聲再次在他腦中炸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那井底的東西感應到了他知曉真相後的劇烈情緒波動,變得無比狂躁!
緊接着,不再是單一的撞擊,而是混雜着瘋狂的抓撓聲,像是無數指甲在拼命刮擦着堅硬的井壁,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刺啦——刺啦——”聲。亡魂的吟唱沒有恢復,但這純粹的、暴力的噪音,帶着一種毀滅一切的急迫感,幾乎要撐裂他的頭顱。
李望舒捂住耳朵,痛苦地彎下腰,但這聲音源自他的意識,根本無法隔絕。
就在這精神幾乎要崩潰的邊緣,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井底噪音的聲音,如同絲線般鑽了進來。
是水滴聲。
“滴答……滴答……”
緩慢,清晰,帶着一種冰冷的質感。聲音的來源……是裏屋!
他強忍着腦中的風暴,抓起手電,踉蹌着再次沖進裏屋。手電光胡亂掃射,最終定格在裏屋牆角那個斑駁的、帶着一面模糊水銀鏡子的老舊梳妝台上。
水滴聲,正是從鏡子方向傳來的。
他走近梳妝台。鏡面因爲年代久遠,水銀剝落,映照出的影像扭曲破碎。但在這破碎的影像中,他看到了——
不是他自己的臉。
鏡子裏,映出的是一片昏暗的光線,似乎是……井底?影像模糊晃動,仿佛透過晃動的水面觀看。而在那昏暗的底部,隱約可見無數蒼白、浮腫的人形輪廓在掙扎、蠕動。而在這些扭曲人影的最前方,緊貼着“鏡面”的,是一張臉!
一張極度腫脹、被井水泡得發白變形的臉,雙眼只剩下兩個黑洞,嘴巴大張着,似乎在無聲地呐喊。但這張臉的輪廓……李望舒渾身血液凍結——那是李老栓的臉!是那個在村口戴着空白面具、用藤杖指着古井的族長!
不,不對!不是李老栓!雖然極度扭曲,但他依稀辨認出,那似乎是……一個更年輕的人,眉宇間與李老栓有五六分相似?
還沒等他細想,鏡中的影像再次變化。那張腫脹的臉猛地向後退去,混入其他掙扎的亡魂中。鏡面如同水波般蕩漾,影像切換——變成了老宅的堂屋!視角是從裏屋門口向外看。
影像裏,一個穿着灰色粗布衣褲的瘦小背影,正安靜地站在堂屋中央,低垂着頭——是那個無聲的男孩!
然後,在男孩身後的黑暗中,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浮現,手裏似乎拿着什麼東西,正悄無聲息地靠近男孩。是李老栓!影像中的李老栓臉上沒有面具,表情是一種混合着貪婪、恐懼和瘋狂的猙獰。他舉起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與條案上類似的、插着鏽針的稻草人!
鏡中的李老栓,將稻草人猛地按向男孩的後心!
就在這一瞬間,鏡中的男孩,仿佛感應到了什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
他沒有看身後的李老栓,而是……直直地“看”向了鏡子!看向鏡子外的李望舒!
那雙純黑、死寂的眼睛,穿過扭曲的鏡面和水銀的斑駁,與李望舒的視線對上了!
“滴答!”
最後一滴水珠從鏡框上緣滴落,砸在布滿灰塵的梳妝台面上。
鏡中的影像瞬間消失,重新變回那片破碎、模糊的,映照出李望舒自己蒼白驚駭臉孔的鏡面。
水滴聲也停止了。
裏屋恢復了死寂。
只有李望舒粗重的喘息聲,和腦中依舊殘留的、井底亡魂瘋狂撞擊的餘響。
巨大的驚悚感攫住了他。鏡子展現的是什麼?是過去的片段?是正在發生的景象?還是……某種預示?
那個無聲的男孩,是被李老栓用邪法害死的?他的“無聲”,是否就源於此?而他指向筆記本,是爲了揭露這一切?
如果鏡中影像爲真,那麼李老栓,這個看似主導一切、等待“鬼聽”歸位平息井怒的族長,他真正的目的,恐怕遠非“平息”那麼簡單!那井底亡魂的瘋狂,空白面具的村民,被詛咒的老宅,慘死的男孩……這一切的背後,似乎都纏繞着李老栓的影子!
而他自己,這個被“招引”回來的“鬼聽”,在這些人精心編織的恐怖羅網中,究竟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是祭品?是工具?還是……別的什麼?
李望舒感到一陣眩暈。真相的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割裂了他原有的認知,展現出一個更加黑暗、更加錯綜復雜、也更加危險的旋渦。
他回頭,望向堂屋條案上那個寫着“聽”字的稻草人,又想起鏡中李老栓手中那個類似的、按向男孩後心的稻草人。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他身上,是否也早已被種下了類似的“標記”?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仿佛踮着腳尖走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院門口。
篤、篤、篤。
三聲緩慢而清晰的敲門聲,在死寂的夜裏,如同敲打在心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