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秋在腐臭的氣息中睜開眼時,首先看見的是枯樹枝椏間懸着的寒鴉。
刺骨的北風卷着沙塵灌進領口,他猛地咳嗽起來,胸腔裏像是塞了把生鏽的鈍刀。作爲省博物院的歷史系講師,三十五年的人生裏他見過無數具古屍,卻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狼狽的姿態躺進東漢末年的亂葬崗 —— 準確說,是董卓伏誅後的第三個月,建安元年的冀州平原郡郊外。
“活…… 活的!”
粗糙的麻布擦過臉頰,兩個穿着短打、面黃肌瘦的漢子正用草繩套他的胳膊。陳硯秋掙扎着抬頭,望見遠處土坡上插着的殘破旗幟,依稀能辨認出 “劉” 字的輪廓。
這不是夢。三天前在實驗室整理董卓時期的五銖錢時,電流擊穿文物的瞬間,他耳邊還響着同事的尖叫。再睜眼就成了個餓昏在路邊的流民,靠着懷裏半塊發黴的麥餅撐到現在。
“你們是平原相劉府的人?” 陳硯秋啞着嗓子問。他記得《三國志》載,此時劉備正以平原相身份屯兵於此,麾下有關羽、張飛兩員猛將,雖兵微將寡,卻因仁德在冀州一帶頗有聲望。
那兩個兵丁愣住了,其中一人摸出腰間環首刀:“你怎知我家主公?莫不是袁本初的細作?”
陳硯秋心頭一緊。袁紹與公孫瓚在界橋剛打完仗,平原郡正處在兩大勢力夾縫中,此刻暴露身份無異於自尋死路。他急中生智,指着自己破爛的衣襟:“我乃河東流民,聞劉公仁德,特來投奔。前日見袁軍斥候在西坡窺探,若將軍不信,可速去查看 —— 那斥候左眉有顆黑痣。”
這話半真半假。歷史記載袁紹確曾派細作探查平原虛實,而左眉黑痣是他前世研究某份出土簡牘時瞥見的細節。兵丁將信將疑地去了,留下一人看守他。
寒風裏,陳硯秋梳理着混亂的記憶。董卓雖死,李傕郭汜已攻陷長安,關東諸侯各自爲政,曹操剛迎獻帝於許都,而劉備…… 此刻還只是個仰人鼻息的地方小官。他口袋裏唯一的 “現代物品” 是塊不鏽鋼打火機,這玩意兒在沒電的古代,頂多算個奇特的火石。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半個時辰後,那兵丁領着個紅臉膛的大漢回來,身後跟着個豹頭環眼的壯漢。紅臉大漢抱拳作揖,聲如洪鍾:“某家關羽,多謝先生示警。我家主公有請。”
陳硯秋扶着樹幹站起,踉蹌着跟上兩人。穿過簡陋的營寨時,他看見士兵們正用石臼舂着帶殼的粟米,不少人臉上帶着菜色。營地角落,幾個婦人在縫補甲胄,其中一個穿藍布襦裙的女子格外醒目 —— 她正用骨針引線,指尖卻在流血,仍固執地將撕爛的甲片綴合起來。
“那是糜公的妹妹,糜薇姑娘。” 關羽見他駐足,低聲解釋,“糜公捐出家財助主公招兵,糜姑娘便來營中幫着縫補衣物。”
陳硯秋點頭,目光卻被女子腰間的香囊吸引。那香囊繡着並蒂蓮,針腳細密,與他印象中漢末粗獷的刺繡風格截然不同。
中軍大帳是簡陋的帳篷,劉備正對着一張羊皮地圖發愁。這位日後的蜀漢昭烈帝此刻不過三十出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錦袍,雙手布滿老繭。見陳硯秋進來,他立刻起身相迎,笑容溫和卻帶着審視:“先生既知袁軍斥候之事,可知我平原郡如今危局?”
“主公坐擁平原,北有公孫瓚爲援,南接徐州陶謙,看似安穩,實則腹背受敵。” 陳硯秋定了定神,將前世的研究成果轉化爲亂世求生的籌碼,“袁紹若破公孫瓚,必取平原;曹操迎天子後,亦會覬覦冀州。眼下唯一的生機,是囤積糧草、整飭軍備。”
劉備眼中閃過精光:“先生有何良策?”
“董卓鑄小錢導致物價飛漲,主公可改用谷物布匹爲等價物,穩定民心。” 陳硯秋走到帳中陶罐旁,指着裏面的種子,“此乃冬小麥,可推廣冬播,搭配曲轅犁(注:此處略有提前,爲劇情需要),明年收成或能翻倍。” 他刻意簡化了現代農業知識,只提能立刻實施的辦法。
帳外忽然傳來爭執聲,張飛怒喝着闖進來:“大哥!那糜家送來的糧車被劫了!”
劉備臉色驟變。陳硯秋心頭一動,想起《後漢書》中記載的平原郡附近有黑山賊出沒:“主公勿憂,此賊必是張饒部下。他們劫糧後慣往東南三十裏的臥牛山逃竄,且今夜有霧,可派關將軍率輕騎繞道伏擊。”
關羽立刻起身請命。劉備望着陳硯秋,眼神徹底變了:“先生若能助我取回糧草,備願以師禮相待。”
夜色降臨時,陳硯秋在營寨外踱步。糜薇正領着婦人燒開水,見他過來,屈膝行了一禮,指尖的傷口已用布條裹住。月光灑在她臉上,竟有種穿越千年的清麗。
“先生可知我兄長爲何執意資助劉公?” 糜薇忽然開口,聲音輕柔卻堅定,“亂世之中,錢財如糞土,唯有仁德能聚攏人心。”
陳硯秋一怔,望着遠處亮起的烽火 —— 那是關羽得手的信號。他忽然明白,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或許不只是爲了改變歷史,更是爲了遇見這些在黑暗中堅守微光的人。
寒鴉再次飛過夜空,這一次,陳硯秋握緊了口袋裏的打火機。他知道,建安元年的這場寒夜,只是他輔佐劉備爭霸天下、守護亂世情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