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攥着那支餘溫未散的螺子黛，指尖在雕花窗櫺上輕輕敲了三下。
第三下敲落時，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像是有粒桃花形狀的碎玉鑽進皮肉，順着血脈往心口遊去，轉瞬就化作溫熱的暖流。她低頭看向螺子黛，青黑色的筆杆上竟浮現出幾瓣轉瞬即逝的金色花影。
晨光漫過窗格時，她已將畫着清心符的宣紙鋪平在紫檀木桌上。
那些剛鑽進體內的暖流突然翻涌起來，無數關於花草靈力的字句在腦中炸開 ——《百花譜・青黛篇》《牽靈吐納訣》，甚至還有修仙的基本境界步驟，清晰得仿佛刻在骨頭上。
這三天來，眉峰瑩光與琴音共振的異象反復在腦中盤旋，那些隨靈力流轉的青黛紋路，讓她越發懷疑：樓裏的情況太奇怪了，尤其是方才那陣異動，分明與昨夜夢中所見的瓊樓玉匾相呼應。夢裏那方匾額上寫着 “百花仙府” 四個篆字，周圍纏繞的藤蔓與此刻螺子黛上的花影一模一樣。
一人計短，她特意遣人叫來蘇拂雲、柳月凝和傅胭瑤。
這三人是樓中少有的真心待她的姐妹，更奇的是，與她們相處時總有種跨越時空的熟稔，仿佛前世便是共研技藝的知己。
蘇綰望着院門外漸顯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螺子黛的棱角 —— 是時候讓她們知道，美與藝的力量，遠不止取悅男人那麼簡單。
最先踏入院中的是蘇拂雲。
她今日穿了件雨過天青色的軟綢襦裙，裙擺繡着幾簇淡紫色的蘭草，行走時如流雲拂過青石。
烏發鬆鬆挽成垂掛髻，一支銀質梳篦斜插其間，梳齒間還纏着半縷青絲，平添幾分慵懶。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素手，指尖圓潤如珠，虎口處因常年綰發磨出薄繭，卻更顯靈活靈動 —— 這是雙能將發絲化作筆鋒的手。
“綰綰姐喚我們來，可是新得了好樣式？”
蘇拂雲笑時眼尾會泛起淺淺的梨渦，聲音像浸過清泉的玉石，脆生生的卻不刺耳。
她剛爲南廂房的客人綰好 “飛天髻”，發間還沾着些許金箔碎屑，在晨光裏閃閃爍爍。
緊隨其後的柳月凝像團輕盈的柳絮。
她穿月白色舞裙，裙擺裁成多層紗浪，走動時如月光流動。
腰間系着條水綠色的鸞鳥紋腰帶，勒出不盈一握的細腰，偏偏脊背挺得筆直，帶着舞者特有的舒展與韌勁。
她剛練完早功，額角沁着細密的汗珠，卻顧不上擦拭，只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 —— 那雙眼睛總是水汪汪的，像含着一汪春日湖水，看人時帶着怯生生的真誠。
“綰綰姐，你的新曲子譜好了？”
柳月凝說話時總帶着點喘，尾音微微發顫，像琴弦被輕撥了一下。
她指尖還殘留着旋轉時磨出的薄繭，那是常年練舞才有的印記，也是掌控腰肢如棋子落盤的底氣。
最後進來的傅胭瑤踩着木屐，裙裾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清雅的香氣。
她穿石榴紅的窄袖衫，領口繡着纏枝蓮紋，袖口收得極細，露出皓腕上一串沉香木釧。
烏發梳成回鶻髻，簪着支赤金點翠步搖，走動時流蘇輕晃卻不聞聲響 —— 她調香時最忌驚擾，連首飾都選了靜音的樣式。
傅胭瑤的美帶着種沉靜的鋒芒，眉峰微挑時像水墨畫裏的遠山，說話時語速平緩，每個字都像精心調配過的香料，醇厚而悠長。
“剛試了款新香，摻了點晨露玫瑰。”
她將手中的青瓷香盒放在桌上，開蓋時一團淡粉色的香霧嫋嫋升起，在空中凝成半朵花苞的形狀，“想着你或許能用得上。”
蘇綰望着眼前這三道身影，忽然想起前世實驗室裏並肩研究古法妝方的師姐妹。
她笑着將三人引到桌前，指尖重重點在宣紙上的青黛符紋：“你們看，這不是普通的墨跡。”
蘇拂雲湊近時，發間銀梳與宣紙相觸，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這紋路…… 倒像是我綰發時，發絲在空中劃過的軌跡。”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發，幾縷青絲垂落肩頭，竟隨着她的動作泛起極淡的瑩光。
柳月凝踮腳張望時，腰間鸞鳥紋腰帶突然亮起，水綠色的絲線順着腰肢遊走，像有只無形的手在牽引。
“奇怪，” 她按住突然發燙的腰線，“練舞時總覺得這裏有股力氣沒處使……”
傅胭瑤取過螺子黛，用指尖蘸了點青黛往符紋旁補了一筆。
兩道紋路相接的瞬間，宣紙上突然綻放出淡青色的光紋，如藤蔓般纏上她的指尖。
“這青黛裏摻了鬆煙墨，” 她眼中閃過詫異，“竟能引動氣息流動？”
蘇綰將螺子黛塞到蘇拂雲手中，又把傅胭瑤的香盒推給柳月凝：“拂雲試試用它梳發，月凝按上次教的圍棋步法走幾步，胭瑤且看這香氣會不會隨紋路流轉。”
自己則取過牆角的七弦琴，指尖輕叩琴身。
當蘇拂雲的指尖帶着青黛劃過發絲，那些柔軟的青絲突然變得根根分明，如狼毫懸於半空，在她身後組成 “永” 字八法的筆勢；
柳月凝踩着星位旋轉時，腰間綠光與地上光斑相疊，裙擺紗浪竟在空中畫出北鬥七星的軌跡；
傅胭瑤的香霧順着青黛紋路遊走，在宣紙上方凝成朵半開的蘭花 ——
而蘇綰尚未撥弦，琴弦已隨着三人的動作震顫，琴身上的流雲紋滲出細密的光點，與眉峰曾泛起的瑩光如出一轍。
“原來我們日日擺弄的這些，” 傅胭瑤看着掌心隨呼吸起伏的香霧蘭花，忽然笑出聲，“竟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靈物。”
“修仙之道，分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五重境界。” 蘇綰忽然開口，聲音清冽如玉石相擊，“我們此刻引動靈光，便是煉氣初期的征兆。”
她取過傅胭瑤的香盒，指尖沾了點香粉在桌上畫了個圓圈：“煉氣如調香，需日日吞吐靈氣，像你研磨花材般耐心；築基似綰發，要將靈力凝於丹田，如同梳齒固定發絲般穩妥。”
柳月凝踮着腳尖轉圈，裙擺掃過地面的光斑：“那金丹是不是像我旋轉時聚起的氣流？”
“正是。” 蘇綰贊許地頷首，又抓起蘇拂雲的一縷發絲，“到了元嬰期，便能讓靈識離體，你的發絲不止能化筆，更能代你視物聽聲；至於化神 ——”
她望向窗外的流雲，眼中閃過憧憬：“便是能將技藝融於天地，你舞過的軌跡會生繁花，她調過的香氣能定風雪。”
“可方才你說會有危險？” 蘇拂雲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靈力如脂粉，用對了是錦上添花，貪多了便會阻塞靈脈。” 蘇綰拿起螺子黛在紙上畫了道歪斜的線，“就像描眉時力道失了分寸，再好的青黛也會毀了妝容。”
“你們方才引動的靈光，其實是修仙的入門跡象。” 蘇綰的聲音陡然沉了幾分，指尖在青黛符紋上重重一劃，“這天地間藏着吞吐靈氣的法門，能讓發絲化劍、香霧成兵，可若是走岔了路 ——”
她抓起桌上的銀梳往燭火裏一探，梳齒瞬間覆上黑斑，“就像這銀器遇毒，輕則靈脈枯萎，重則被靈力反噬得形銷骨立。”
“加之這世間修士良莠不齊，資源爭奪向來弱肉強食，” 蘇綰的指尖輕撫過宣紙上的青黛紋路，那些藤蔓狀的光紋竟隨她的動作輕輕搖曳，“修煉本就是逆天而行，每一步都如在刀尖上跳舞。”
蘇拂雲的指尖猛地一顫，發絲組成的筆勢頓時散亂：“那我們……”
“別怕。” 蘇綰按住她的手，螺子黛在紙上畫出半輪殘月，月邊卻綻放出三朵含苞的蘭花。“你綰發時能讓三千青絲聽話，這便是掌控靈力的天賦；月凝旋轉時能引動花瓣飛舞，這是與天地共振的根基；胭瑤調香時能讓香氣凝而不散，這是鎖住靈氣的本事。”
她抬眼看向三人，目光亮得像淬了星光：“那些修士苦修百年求不來的靈韻，你們早已融在日常裏。美是你們的盾，藝是你們的劍，只要守住本心，何懼前路艱險？”
蘇綰望着三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悄然握緊了螺子黛。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定要想辦法帶着她們，去看看牆外那些遠比綰香樓更廣闊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