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噴人!凌曦,我沒想到你心思這麼惡毒,自己不小心落水,還要拉我墊背!”
王雪梅像是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尖利的聲音帶着哭腔,試圖用音量掩蓋心虛。她伸手指着凌曦,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往後縮,眼神慌亂地四處瞟,尤其是在接觸到凌保國那冷厲的目光時,更是嚇得一哆嗦。
“秀蘭嬸子,保國叔,你們要相信我啊!我和曦曦是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推她?” 她轉向李秀蘭,淚珠成串地往下掉,演技比剛才更加賣力,“曦曦,你是不是摔到頭了?出現幻覺了?我知道你一直……一直對林大哥有好感,可你也不能因爲這就冤枉我啊!”
她巧妙地將動機引向了爭風吃醋,試圖混淆視聽。
若是原來的凌曦,被她這麼一哭一指控,恐怕早就心軟或者慌得不知所措了。可惜,現在的凌曦,內核換成了一個見慣了風浪的頂尖專家。
凌曦甚至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表演,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着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讓王雪梅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無措的抽噎。
“幻覺?” 凌曦輕輕重復了一句,聲音依舊沙啞,卻清晰無比,“我落水的位置,岸邊那塊大青石旁邊,泥土鬆軟。你推我時,自己右腳爲了發力,踩陷了下去,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腳印,鞋底是前不久剛補的補丁,菱形紋路。而你自己腳上這雙鞋,” 她的目光落在王雪梅的布鞋上,“鞋底沾着的,正是那塊地方的溼泥,還沒來得及幹。”
衆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王雪梅的腳上。
王雪梅下意識地把腳往後藏,但這個動作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幾個眼尖的村民已經看到了她鞋幫和鞋底邊緣那新鮮的、深色的泥漬。
“至於林向黨同志,” 凌曦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他的喜好與我無關,更不值得我爲此賭上性命。王雪梅,你高估了他,也低估了我。”
這話一出,連原本有些相信王雪梅“爭風吃醋”說辭的人,都動搖了。眼前的凌曦,眼神太清明,態度太冷靜,完全沒有小女兒家那種被戳破心事的羞惱,反而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和……不屑?
李秀蘭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她雖然潑辣,但不傻。女兒條理清晰,指證明確,連腳印和鞋底補丁都說得一清二楚,再看王雪梅那副慌了神的樣子,真相如何,已然明了。
“好哇!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啥話說!” 李秀蘭怒火重燃,掙開拉着她的婦女,就要沖上去,“我今天非撕爛你這張破嘴!”
“夠了!” 凌保國再次沉聲喝道,他深深看了一眼女兒,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有震驚,有心疼,更有一種陌生的審視。隨即,他轉向面如死灰的王雪梅,語氣不容置疑:“王雪梅,你跟我去大隊部!把事情說清楚!”
他身後的兩個本家侄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請”住了王雪梅。
“我不去!不是我!保國叔,你相信我……” 王雪梅徹底慌了,掙扎着哭喊,卻被毫不客氣地架着往大隊部的方向拖去。她的哭喊聲漸行漸遠,留下的是一片議論紛紛的村民和神色各異的凌家人。
“都散了吧!沒啥好看的了!” 凌保國揮揮手,驅散了圍觀的人群。
這時,他才正式轉向一直站在旁邊的沈瀚和周銳,臉上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沈同志,周同志,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們了!要不是周同志身手好,我家這丫頭……” 他說着,聲音有些哽咽,後怕的情緒涌了上來。
“凌叔,您太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沈瀚上前一步,敬了個禮,語氣爽朗。他碰了一下旁邊沉默的周銳。
周銳的目光從凌曦身上收回,對凌保國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舉手之勞。”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譁聲由遠及近。
“小妹!小妹你咋樣了?”
“讓開!都讓開!我小妹呢?”
“哪個王八蛋敢動我老凌家的閨女!”
只見四五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個個臉上帶着焦急和怒氣。正是凌曦的二哥凌建黨、三哥凌建邦、四哥凌建民和五哥凌建設。他們剛下工回來,就聽說了妹妹落水的事,連家夥什都沒放就跑了過來。
緊接着,另一波更加龐大的隊伍也浩浩蕩蕩地趕到了。三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帶着七八個虎背熊腰的年輕小夥,手裏還拿着鋤頭、鐵鍬,氣勢洶洶。
“保國!秀蘭!我外甥女呢?誰欺負她了?” 爲首的大舅李鐵柱嗓門洪亮,眼睛一瞪,自帶一股煞氣。
“舅舅!表哥!” 幾個哥哥連忙喊道。
瞬間,凌家院門口被這二十來號精壯男丁圍得水泄不通,那陣仗,仿佛不是有人落水,而是要去打群架。
沈瀚和周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訝然。這凌家……人丁不是一般的興旺。
凌曦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弄得有些怔忪。記憶裏有這些親人,但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種洶涌的、毫不講理的維護,還是第一次。他們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憤怒,像一股股暖流,試圖驅散她骨子裏的寒意。
“沒事了,沒事了,曦丫頭救上來了。” 李秀蘭趕緊對着娘家人解釋,但語氣裏也帶着與有榮焉的底氣。
“救上來就行!凶手呢?揪出來沒有?看老子不打斷他的腿!” 二舅李鐵錘揮舞着拳頭。
“已經讓保國帶去大隊部了,是王家的雪梅那丫頭。” 李秀蘭恨恨地說。
“王雪梅?那個整天裝模作樣的?” 三舅李鐵鎖眉頭一擰,“大哥二哥,咱們去大隊部看看!別讓姐夫一個人吃了虧!”
“對!去看看!” 八個表哥齊聲附和,聲若洪鍾。
凌保國看着這亂糟糟卻無比團結的一幕,又是頭疼又是暖心,他連忙攔住:“行了行了!都別添亂!大隊部會公正處理,你們都擠過去像什麼話!先看看曦丫頭!”
衆人的目光這才再次聚焦到被李秀蘭緊緊摟在懷裏,裹着不知誰遞過來的舊外套,依舊臉色蒼白的凌曦身上。
“小妹,你感覺怎麼樣?還冷不冷?” 二哥凌建黨湊過來,語氣急切。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三哥凌建邦比較細心。
四哥和五哥則紅着眼圈,捏着拳頭,一副恨不得立刻去找王雪梅算賬的樣子。
舅舅表哥們也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表達着關心。
被這麼多熾熱的目光和話語包圍着,凌曦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所適從。她習慣了實驗室的安靜和獨立,習慣了用數據和邏輯與人交流。這種直接而濃烈的情感表達,讓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只能下意識地往李秀蘭懷裏縮了縮,低聲道:“我……我沒事了,就是有點冷,想回家。”
這細聲細氣、帶着點虛弱依賴的話語,瞬間點燃了在場所有男性保護欲。
“對對對!回家!趕緊回家!” 李秀蘭連聲應道。
“娘,我背小妹回去!”五哥凌建設搶着蹲下身。
“我來背!你毛手毛腳的!”二哥凌建黨把他扒拉開。
最後還是凌保國發了話:“建邦,你心思細,和你娘一起扶着你妹妹回去。建黨,你們幾個,招呼好舅舅和表哥們,都先回家去!”
一場風波,暫時以凌家展現出強大的家族凝聚力而告一段落。
凌曦被三哥和母親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往家的方向走去。經過周銳身邊時,她似乎感覺到那道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沒有回頭。
但心裏清楚,今天這場落水,改變的不僅僅是“凌曦”的命運,也讓她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與這個家庭,這個時代,乃至那個救了他的男人,真正開始了交集。
回到那個記憶裏低矮卻溫暖的土坯房,被安置在燒得暖烘烘的炕上,裹上厚厚的棉被,手裏塞進一碗滾燙的姜糖水時,凌曦看着眼前忙前忙後、噓寒問暖的家人,第一次對這個陌生的時代,產生了一絲微弱的歸屬感。
然而,王雪梅會甘心認罪嗎?那個叫林向黨的知青,又會有什麼反應?
還有那個救了她,眼神格外銳利的周銳……他到底是什麼人?
凌曦小口啜飲着辛辣中帶着甜味的姜糖水,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