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凌曦睡得並不踏實。
陌生的環境，硬邦邦的土炕，空氣中彌漫的塵土與柴火混合的氣味，以及腦海中紛亂交織的記憶碎片，都讓她在半夢半醒間徘徊。直到天光微亮，窗外傳來公雞的打鳴聲和隱約的腳步聲，她才真正清醒過來。
身上的寒意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躺久了之後的酸軟。她撐着手臂坐起身，打量着這間屬於“自己”的小屋。除了一張炕，一個舊木櫃，幾乎別無他物。簡陋得讓人心頭發緊。
“曦丫頭，醒了？咋不多睡會兒？” 李秀蘭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粥走了進來，臉上帶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感覺咋樣？還難受不？”
“娘，我沒事了。” 凌曦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沙啞，但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她接過那碗幾乎是清澈見底的米湯，裏面只飄着寥寥幾粒米。
這就是這個家的日常飲食嗎？凌曦垂下眼，默默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胃裏，帶來些許暖意，但遠遠不足以補充身體所需的能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秀蘭搓着手，看着女兒小口喝粥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你爹一早就去公社了，處理王雪梅那事。你幾個哥哥也上工去了。你今天就好好在炕上歇着，娘把雞喂了就去自留地看看。”
凌曦點了點頭，沒有堅持。她現在的身體確實需要恢復，而且，她也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來理清思路。
李秀蘭又叮囑了幾句，便匆匆出去了。
屋裏安靜下來。凌曦喝完那碗寡淡的米湯，掀開被子，試着下炕走動。腳步有些虛浮，但並無大礙。她走到那個舊木櫃前，打開。裏面只有幾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以及一個巴掌大的、邊緣已經磨損的小鏡子。
她拿起鏡子，鏡面有些模糊，映出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眉眼精致，帶着這個時代特有的淳樸氣息，但因爲長期營養不良，顯得有些幹瘦，眼神卻不再是記憶裏的怯懦和迷茫，而是沉澱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靜與疏離。
“這就是現在的我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放下鏡子，她的目光落在牆角那堆原主撿回來的“寶貝”上——幾本破舊的、被翻爛了的《紅/色/娘子軍》劇本，一個印着“爲人民服務”的掉漆茶缸，還有幾顆顏色暗淡的玻璃珠。
幼稚，且無用。
凌曦揉了揉眉心。生存是第一要務。改善飲食，增強體質，是當前最迫切的需求。指望工分分的那點糧食，顯然不夠。這個家，太窮了。
她踱到窗邊，看着院子裏正在撒食喂雞的李秀蘭，以及院門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紅星大隊背靠大山，那條差點要了她命的河也從旁流過，資源並非沒有，只是缺乏有效的利用方式。
捕魚？狩獵？
她的大腦立刻開始檢索相關信息。這個時代的河流沒有過度捕撈，魚類資源應該豐富，但缺乏高效工具。山上應該有野物，但對體力、技巧和工具要求更高。
正思索間，院子裏傳來響動。是四哥凌建民和五哥凌建設下工回來喝水休息。
“小妹，你咋起來了？” 凌建設看到她站在窗口，驚訝地跑過來，隔着窗戶問道。
“躺累了，起來活動一下。” 凌曦應道，目光掃過他們沾滿泥巴的褲腿和帶着疲憊的臉，“四哥，五哥，咱家……有漁網嗎？或者鐵絲之類的？”
凌建民老實搖頭：“漁網那是生產隊的，個人家沒有。鐵絲……倒是有一段，俺之前撿了想捆柴火用的，你要那幹啥？”他說着，從牆角一堆雜物裏翻出一段鏽跡斑斑、大約一米長的粗鐵絲。
凌建設也好奇地看着她。
凌曦接過那截鐵絲，在手裏掂了掂，硬度尚可。“沒什麼，隨便問問。” 她語氣平淡，心裏卻已經有了初步構想。沒有漁網，可以制作簡易的漁鉤和釣線。沒有先進的工具，可以利用基本的物理原理。
她看向凌建設：“五哥，幫我去找幾根結實點的麻線，再找個小刀給我用用，行嗎？”
“行！這有啥不行的！” 凌建設雖然不明白妹妹要幹嘛，但一口答應，飛快地跑去找了。
凌建民則撓着頭：“小妹，你要做啥？跟哥說，哥幫你。”
“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凌曦沒有多說。她需要先驗證想法的可行性。
很快，凌建設拿來了麻線和小刀。李秀蘭喂完雞，也好奇地圍了過來。
在家人疑惑的目光注視下，凌曦坐在炕沿，拿起那截鐵絲和小刀。她沒有像這個年代普通人那樣費力地去掰彎鐵絲，而是用刀背在鐵絲特定位置反復刻劃，制造出應力集中點，然後利用巧勁，輕鬆地將鐵絲彎折成幾個大小不一的鉤狀，末端還留出了綁線的環。
她的動作並不快，但極其穩定、精準，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熟練度，仿佛做過千百遍。那專注的神情和利落的手法，讓李秀蘭和兩個哥哥都看呆了。這……這真是他們家那個連針線都拿不好的嬌氣包閨女/妹妹？
接着，凌曦將麻線分成股，搓捻得更緊實，然後熟練地打上了幾種他們沒見過的、但看起來異常牢固的繩結，將釣線系在了鐵絲鉤上。
做完這一切，她拿起一個完成的簡易魚鉤，展示給家人看。
“娘，四哥，五哥，” 她抬起眼，語氣平靜無波，“我看河裏魚挺多的。用這個，或許晚上我們能加個菜。”
院子裏一片寂靜。
李秀蘭看着女兒手中那造型古怪卻透着實用氣息的鐵絲鉤，又看看女兒那張平靜卻仿佛閃着智慧光芒的臉，嘴巴張了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曦……曦丫頭，你……你啥時候會這個了？”
凌建民和凌建設也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妹妹。
凌曦早就想好了說辭，她垂下眼睫，聲音輕了些，帶着點恰到好處的“回憶”：“以前……在廢報紙上看到過類似的圖，就記住了。落水的時候，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好像反而更清楚了。”
她把一切推給了“報紙”和“大難不死後的福至心靈”。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這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理由。
李秀蘭一聽，立刻信了大半，又是心疼又是驕傲，一把摟住凌曦：“哎喲我的閨女哎！真是因禍得福了！腦子變這麼靈光！這玩意兒真能釣到魚？”
“試試看吧。” 凌曦沒有把話說滿，“需要一點魚餌，蚯蚓就行。”
“蚯蚓好說！俺去挖！” 凌建民立刻自告奮勇，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佩服。
凌建設也興奮起來：“小妹你真厲害！要是真能釣到魚，以後咱家是不是經常有肉吃了？”
看着家人們因爲一個小小的魚鉤而煥發出的希望和喜悅，凌曦的心湖微微蕩漾了一下。知識的價值，在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的體現。
然而，她心中並無多少得意。這只是邁出的微不足道的第一步。改善飲食，只是生存的基礎。她的目標，遠不止於此。
那個叫周銳的男人留下的軍用水壺還放在炕頭，提醒着她，這個世界，遠比這個小小的院落要廣闊。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