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來。”
緩步邁出花廳的青年身着錦袍，劍眉星目，俊朗非常。
只是他舉止風流，氣質恣肆，若非旁人口稱皇太子殿下，徐嘉樂或許會誤認爲他是哪家的浪蕩貴公子。
而皇太子的下一句話，亦將其肆意妄爲的性子展露無遺。“剛都在唱什麼戲呢，別停啊，繼續，也給孤瞧瞧。”
“今兒府裏的好戲不少，誰唱得頭彩。”
沒人敢當皇太子所言爲虛。
自他八歲受封後，整整十三年，長安城的王公顯貴都知道他搞事時是什麼性子。
天命所授，狂妄倨傲，又有太極宮中的天子爲其背書，行事間自成章法，偏偏永遠踩在旁人能接受的底線上。
讓人打心底裏難受，又不至於難以接受。
因此，在周縉漫不經心的幾句話落下後，旁的人無不默默屏息，目光逐漸匯聚在鬧劇中心的幾人身上。
三皇子抱着蘇錦月的身軀忽地僵直，然而，在大哥戲謔的目光注視下，三皇子周紹卻是不敢有絲毫動作。
旁人都說三皇子備受陛下榮寵，還有不少人願意在他身上豪賭，可周紹自己心裏有數，父皇待他……遠不及大哥。
但此時此刻，周紹卻又生出難言的憋屈。
他總覺得，大哥此時出現，即將會搶走本屬於他的……他還不知究竟是什麼，可冥冥中的預感，已然讓周紹陷入了惶恐。
他下意識抱緊了蘇錦月。
眼見着周紹面色緊繃，沉默不語，徐嘉瑾更不敢吱聲。
恰巧，皇太子本就不是爲了他們二人駐足。
漫不經心地眸光掃過一應泥塑木偶，周縉慢悠悠地走了幾步，停在徐嘉樂身前，垂眸，輕笑出聲：“你是哪家的女郎，孤怎麼瞧着有些眼熟？”
徐嘉樂眨了眨眼睛，微微仰頭，眸光凝視着笑意散漫的皇太子殿下。
腦海中，卻是浮現出很久遠之前的模糊畫面。
她此時才想起，年幼時，她曾見過一次皇太子的。
只是經過頗爲微妙。
是在外祖家。
徐嘉樂隨舅母回來探望外祖母，恰好趕上這位行事不拘的殿下登府，傳喚王家表兄，將要走時，瞥見了邁着短腿跟在舅母身後裝作大孩子的徐嘉樂。
誰都不知這位殿下如何想的。
他……
他竟然叫王信表兄帶着徐嘉樂一道出了府！
彼時徐嘉樂不過總角之歲，生得可稱一句玉雪可愛，但這都不是皇太子殿下帶着小姑娘出門賭錢的理由啊！！！
天知道，王家舅舅從兒子口中得知，皇太子帶着他們去賭坊，還讓徐嘉樂替他押注賭大小，他魂兒都要嚇飛了。
隔日，舅母帶着滿臉愧色的表哥王信一道，把徐嘉樂送回了長寧侯府。
後來沒多久，皇太子殿下便出了長安。
徐嘉樂早把人忘在了腦後。
畢竟她那時候年紀小，只有一面之緣而已，若不是皇太子踩在賭桌上的英姿，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深刻，她連這點模糊畫面都不會記得。
此時此刻，對上青年那雙比年少時越發放肆倨傲的眼眸，徐嘉樂心底恍惚生出幾分陌生的熟悉。
還未等徐嘉樂答話，她便聽到，皇太子又說了一句，“說話啊，你是哪家的，我看你挺有趣兒，要不也入侍東宮？”
徐嘉樂還未言語，旁人都已面露驚色。
上一次，陛下召三品以上嫡子入侍東宮，還是東宮初立，滿朝爲太子選伴讀。可如今太子已然二十有一，尚無內寵，金口玉言對一女子說出令她“入侍東宮”，這其中蘊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少人下意識將目光掃向徐嘉樂。
衆所周知，陛下好麗人。
蕭皇後本就是難得的絕色佳人，蕭氏一族同樣相貌不俗，能得太子殿下看重的女子，相貌必不可能平凡。
難言的心思浮動着，太子殿下若要充盈內廷，家族中適齡的女郎，是否也有機緣侍奉儲君？
眼前仿佛是極好的機會。
即使這位殿下只把自己當作取樂的玩意兒。
徐嘉樂並不知曉自己是否會錯了意，但她下意識選擇了抓住眼前稍縱即逝的機會，撐着身子跪伏在地，任憑長發散落覆蓋肩背，勾勒出纖細腰線。
只聽到她聲線顫抖着：“殿下容稟，民女徐氏，因撞破未婚夫與養妹苟且之事，被兄長出手教訓。”
一字一句，半點顏面都不曾留。
“若得殿下垂青，民女願入東宮侍奉殿下。”爲妻，爲妾，或者是旁的什麼，徐嘉樂根本不知曉自己在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重生至今，徐嘉樂感覺到，自己好似也變做了一個賭徒。
在每個可窺見的時機中下注，意圖獲得生路。
她沒有過人智慧，也無足以掀桌的籌碼，僅有的，不過是她自己罷了。
徐嘉瑾氣得險些瘋了，哪怕當着皇太子的面，他也忍不住怒吼出聲：“徐嘉樂你瘋了嗎！”
“你可是徐氏嫡女！”竟然說什麼入東宮侍奉！
無名無份的，被折辱的只會是徐氏的顏面！
便是惠妃爲三皇子求娶徐氏女，準備的也是正妃之位。
“二哥，你僭越了。”徐嘉樂緩緩仰首去看他們，眸光冷淡，唇角帶笑。
她素來木訥平靜的眸子中，蕩漾着難言的色彩，使得她本就穠豔的容色越發熱烈，恰如畫龍點睛，絕色生輝，“徐氏女再如何尊貴，又怎及皇太子殿下萬一。”
“哈哈哈，你這女郎頗爲有趣，”周縉大笑出聲，因着夢中情景而生的三分興味，此時也變做了五分，他對着徐嘉樂屈尊降貴地伸出手，“起來，隨孤進宮。”
單以夢中旖旎，周縉便不會任憑徐嘉樂另嫁他人。
他想要的，只會屬於他。
徐嘉樂別無選擇。
她緩緩搭上他的手。
她摔得並不算重，先前只是在裝，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便也無需繼續那毫無章法的陷害了。
佳人在懷的周紹這才意識到，大哥並不是看上了他的心上人蘇錦月，而是看上了他那礙眼的未婚妻？
周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脫口而出：“大哥！徐氏是我的未婚妻！”
“是嗎？”周縉微微側首，目光如刀，緩緩地刮過周紹面皮，他扯了扯唇角，哼笑一聲。
那與當今陛下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卻流露出了周紹最爲恐懼的、與父皇極爲相似的、像是看蠢貨的眼神。
周縉語氣好奇地詢問着，“老三，你懷裏的女郎，原來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沒等周紹答話，周縉便勃然大怒：“不知所謂的蠢貨！徐氏是孤的人，你竟敢覬覦皇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