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晏姜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蒼白人影發怔。
她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活下來——
在雙胞胎妹妹晏伶的身體裏重生。
“晏小姐,麻煩您在兒籤個名。”醫生在耳邊叫她。
“啊?好的......”晏姜回過神來,從醫生手中接過死亡通知單,籤字。
她盯着單子上的“患者家屬”好一會兒,才啞着嗓子開口,“沒有其他人來嗎?”
晏家長輩都在,怎麼也輪不到她來籤死亡通知書。
醫生沉默了下,“醫院通知了,但晏家一聽到晏小姐的名字就掛了電話,之後就再打不通了。”
果然,他們不會管她的屍體。
晏姜嘲諷地扯唇,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出生沒幾天因爲一個野和尚胡說八道說她是煞星,就把她扔了,不管她一個嬰兒是否能活下來的父母,晏姜早不對他們抱任何希望了。
剛才,也就是隨口一問。
醫生卻以爲她傷心過度魔怔了,安慰道,“別擔心,晏家不來,你姐姐也不會沒人管的,黎家派人來過了......”
黎家?
他們什麼時候對自己這麼上心了?
不是向來不把她當黎家媳婦,上到黎母下至傭人,誰都可以爬她頭上來耀武揚威麼?
居然第一時間趕到醫院來。
晏姜扯唇,打死都不信黎家人會如此看重自己。
他們一定有別的目的。
抿了抿唇,晏姜越過醫生,快步地走進太平間。
果然,胸口心髒的位置被掏空了,血淋淋的,連刀口都沒縫。
黎家人說到做到,把曾屬於黎茵茵的心挖走了——
晏姜有先天性心髒病,多年來一直靠着藥物維持生命。
22歲那年因爲懷孕引發心衰,配型了無數次都沒成功的晏姜以爲自己死定了。
絕望之際,醫生帶來了好消息,說找到了合適的供體。
晏姜戴着氧氣罩籤的同意書。
手術很成功,她活了下來。
可還沒來得及欣喜,額頭就被黎母掄過來的利器砸破,鮮血直流。
晏姜這才知道,心髒的供體竟是黎飲宴的妹妹黎茵茵。
黎茵茵意外車禍,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因爲籤過捐獻協議,加上情況緊急,醫院方面走綠色通道,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心髒移植到了她的身上。
可黎飲宴卻不認,一句“茵茵絕不可能籤那種協議”就將她狠狠地釘在了“殺人犯”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夫妻倆多年的感情從此降至冰點。
三年來,她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一切都是巧合,她什麼也沒做,甚至都不知道捐贈心髒的人是黎茵茵。
黎飲宴卻一個字也不相信。
一口咬定,她就是爲了活命,聯合醫生活剮了他妹妹心髒的凶手!
黎飲宴恨她入骨。
不止一次說要殺了她,把心挖回去還給黎茵茵。
她一直以爲,黎飲宴說的是氣話,以爲那個夢就只是夢。
兩人那麼多年的感情,他不會真絕情至此。
沒想到——
看着被剮空的胸膛,晏姜想笑,嘴角卻僵化了似的,揚不起來。
她握緊雙拳,看向醫生,“黎飲宴親自帶人來的?”
“不是,黎先生沒出現。是黎夫人,還有個陌生的年輕人......對了,黎家人走後,黎先生打了一筆錢到醫院的賬戶上,說是給你姐姐交的後續治療的醫藥費,醫院本來要跟黎先生說你姐姐的情況,但黎先生確認錢到賬就掛斷了,打過去也不接,晏小姐一會兒辦完手續,記得把錢退了......”
黎飲宴不但沒來,還打了錢來給她做治療費......
所以是黎母,她那個婆婆單方面擅自做的主,他不知道?
晏姜拿出手機撥號,打給黎飲宴。
她想知道黎飲宴得知這個事後,會是什麼反應。
是覺得那顆心本來就屬於黎茵茵,挖走合情合理,還是會跟黎母翻臉。
鈴聲響了很久,那頭的人才接起來。
晏姜深呼吸,張口。
還沒來得及出聲,黎飲宴充滿嘲諷的冷嗤先傳了過來——
“這次又想到什麼借口給自己開脫了?”
雖然早就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男人的聲音傳進耳朵的那一瞬間,晏姜的心還是被刺了下。
但她沒有像過去那樣和他爭論,也沒心力像過去那樣纏着他解釋,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現在的她,只想知道黎飲宴得知這件事,會怎麼做。
“黎飲宴,晏姜的心髒發生了排異反應。”
“她......死了。”
“你母親帶人來把心髒挖走了。”
線那頭的呼吸暫時地消失了幾秒,像是被狠狠沖擊到了。
然後是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應該是黎飲宴摔倒了。
被冷落了三年的晏姜心跳有些快。
這是黎茵茵的事之後,第一次,黎飲宴的情緒因爲自己而波動。
她不由攥緊手機,“飲宴,我——”
晏姜想告訴他,她死了,但又在妹妹的身體裏重生了。
還想告訴他,當年的事真的只是巧合,如果三年前知道捐贈器官的人是黎茵茵,她就是死,也不會籤手術同意書。
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再一次被打斷。
“是嗎?這可真是惡有惡報。”
像聽見了國際笑話般,黎飲宴的語調愈發地諷刺,每個字都淬着冰,仿佛方才那短暫的混亂只是晏姜的錯覺。
“呵,晏姜死了?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正在跟鬼通電話?”
“爲了洗脫罪名,不惜詛咒自己,晏小姐還真是舍得下本。”
“不用耍這些手段,我早就說過,無論說多少遍,都改變不了你是殺人犯的事實。”
晏姜承認,自己以前爲了見黎飲宴,讓他聽自己的解釋,耍過一些手段。
但這次——
“我沒有騙你,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到醫院來——”
喀。
黎飲宴一個字都不想再聽,直接把通話給掐了。
重撥,轉入了語音信箱。
爲什麼,他就是一個字也不願意相信自己說的呢?
晏姜喉嚨苦得像吞了黃蓮,身體無力地往後靠。
手裏的單據飄落在腳邊。
晏姜垂眸,盯着上頭“死亡通知單”這幾個字良久,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到黎飲宴的微信上。
他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總該信醫院的死亡通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