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永無止境,只此一個你,夜詠光明 。 ——趙聿盛)
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畢業典禮後的慶祝晚宴,衣香鬢影
趙聿盛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裝,站在宴會廳相對僻靜的廊柱旁,指尖夾着一支未燃的雪茄。
受姑母所托,前來參加表妹沈亦安的畢業典禮。
但是這種場合,貌似與他平日所處的世界格格不入,令他有些意興闌珊。目光淡漠地掃過場內,看着沈亦安像一只花蝴蝶般周旋於來賓客之間,明媚張揚,與記憶裏某個模糊又安靜的影子截然不同。
四年,足以改變很多事。
也包括他自己。
趙家勢力在他的鐵血掌權後愈發穩固,轉型也在穩步推進,那些刀光劍影生死一線的日子,似乎正逐漸遠去。
只是在心底某個角落,偶爾還會掠過一縷清淺的山茶花香,和一段模糊的藏語旋律,卻讓他抓不住分毫。
“哥!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裏?”沈亦安提着精致的裙擺,笑吟吟地跑過來,挽住他的手臂,“是不是很無聊?再堅持一下,等下還有表演呢!”
他點頭回應,卻對表演並無興趣。
一個穿着禮服裙的女生急匆匆跑到沈亦安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神色焦急。
沈亦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蹙起了秀氣的眉毛:“什麼?安妮急性腸胃炎?馬上要上台了,她這時候掉鏈子?!”
“是啊亦安,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的鋼琴獨奏,這…這怎麼辦?臨時找不到人了…”女生急得面露難色。
沈亦安煩躁地跺了跺腳,目光在宴會廳裏焦急地搜尋一圈,突然眼睛一亮,鎖定了一個方向。
“等着!”她丟下一句話,提起裙擺就朝着宴會廳角落的方向小跑過去。
趙聿盛順着她的方向望去,露台的玻璃門邊,一個穿着米白色長裙的女孩正背對着廳內,安靜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身姿纖細,烏黑的長發挽起,露出線條優美的天鵝頸,整個人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沈亦安跑到那女孩身邊,急切地說了些什麼,雙手合十作哀求狀。
女孩似乎有些猶豫,側過頭來…
側臉輪廓映入趙聿盛眼簾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周圍的音樂、人聲,都在漸遠後退。
他的世界裏,只剩下那張臉——比四年前褪去了些許青澀,更添了幾分清麗與柔美,肌膚白皙如玉,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眉眼依舊清澈如水,只是眼神更加沉靜,像蘊藏着星光的深湖。
是她。
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猝然攥緊,猛地向某個深淵墜去。
眼前奢華明亮的宴會廳開始褪色………感官墜入四年前那個冰冷、潮溼的倫敦後巷。
…………
雨下得很大,砸在廢棄的垃圾桶蓋上,發出沉悶的噼啪聲。
他靠在肮髒的磚牆上,被撕裂的傷口不斷涌出溫熱的液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帶走他最後的體溫。
視線模糊,耳邊是遠處模糊的警笛和自己粗重瀕死的喘息。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一點點吞噬他的意識。
就在他以爲會就此沉淪,腐爛在這異國的陰溝裏時,一股極其清雅淡遠的香氣,破開濃重的血腥與雨腥,鑽入他的鼻腔。
然後,是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
他用盡最後力氣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抹晃動的白色影子。很幹淨,與周遭的污穢形成慘烈對比。
那人蹲下身,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的抽氣。接着,有什麼柔軟冰涼的東西按在了他傷口上,試圖止血。動作很生疏,甚至帶着顫抖,卻有一種固執的溫柔。
疼痛和失血讓他無法思考,意識渙散的前一刻,他感覺到一只微涼柔軟的手,輕輕覆上了他緊攥沾滿血污的拳頭。
那只手冰冷潮溼,帶着血跡的黏膩感傳來,她被迫對上了一雙驟然睜開的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的黑眸,即使在重傷虛弱之下,依舊銳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鋒
“別…報警…” 他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得厲害,“也別…叫救護車…”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英語帶着冷硬的腔調。
近距離之下,蘇星韞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混雜着雨水的溼冷。
一張完美的東方面孔,昂貴剪裁的西裝,即便在此刻狼狽不堪的境地下,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迫人氣場。
“可是…你流了很多血…” 她試圖讓自己保持鎮定,可微顫的嗓音還是泄露了她的恐懼,“你需要醫生。”
“不…” 他的手又收緊了幾分,指節泛白,黑眸鎖住她“會…有麻煩……”
吐完幾個字,他似乎用盡了力氣,呼吸變得更加粗重,額頭上蔓延的血跡與雨水混在一起。
她垂眸,視線落在他緊握的手上,刺目的紅,與裙擺形成了強烈又殘忍的對比。
純白,與暗紅。
安寧,與血腥。
她的世界,與他的世界。
兩個本應永無交集的極端,在這個溼冷的倫敦雨夜,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碰撞在了一起。
最終,善良還是壓過了恐懼。
“我住得不遠,” 她放柔了聲音,試圖安撫他高度緊繃的神經,“我先帶你回去,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好嗎?”
她站起身,環顧四周。雨夜的小巷空無一人。她咬了咬唇,彎下腰,試圖將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能站起來嗎?扶着我。”
男人悶哼了一聲,借助她的支撐,艱難地試圖起身。他的體重遠超她的預期,大部分力量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讓她踉蹌了一下,險些兩人一起摔倒。
濃烈的血腥味帶着危險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他很高大,即使佝僂着身體,也幾乎將她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蘇星韞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支撐着他,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朝着公寓樓的方向挪動。
…………
那晚她就像一滴水,蒸發在了倫敦的迷霧中。
卻沒想到,會在這裏,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他看見沈亦安又急切地說了幾句,女孩最終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頭,那笑容溫婉又動人,讓他再也挪不開眼。
沈亦安立刻歡呼一聲,拉着女孩的手就往後台方向走。
趙聿盛的目光如同被釘住一般,緊緊追隨着那抹米白色的身影,看着她被沈亦安推進後台。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指間那支雪茄被他無意識地捏得變形。
“盛哥?你怎麼了?”旁邊手下察覺到他的異樣,低聲詢問。
趙聿盛沒有回答。此刻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個即將出現她的舞台上。
短暫的等待,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主持人報幕完畢,舞台的燈光暗下,只留下一束柔和的追光,打在舞台中央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上。
然後,她走了出來。
米白色的長裙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搖曳,珍珠項鏈在她纖細的頸間泛着溫潤的光澤。她走到鋼琴前,微微向觀衆席頷首致意,姿態優雅從容,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整個宴會廳安靜下來。
她坐下,纖細白皙的指尖輕輕落在黑白琴鍵上。
第一個音符流淌出來的瞬間,趙聿盛背脊猛地繃直!
不是那些熟悉的古典樂章,而是…而是那首!那首空靈的藏語旋律!雖然經過了改編,融入了鋼琴技巧,但主旋律,是那首搖籃曲!
悠揚的琴聲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洗滌着宴會廳的喧囂。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注入了她的靈魂,溫柔、寧靜,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與堅韌。
追光下,她微垂着眼睫,專注地彈奏着,側臉線條柔和聖潔,珍珠的光暈映着她白皙的肌膚,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純白如山茶花。
不,比山茶花更美,如同經過打磨的珍珠,光華自蘊。
趙聿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胸腔裏翻涌着從未有過的劇烈
“咔嚓”一聲細微的脆響。
他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那支雪茄被捏斷!
手下阿霆擔憂地看着他,又看看舞台上的女孩,似乎明白了什麼,低聲道:“盛哥,需要去查一下那位小姐…”
“不必。”趙聿盛打斷他,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目光卻依舊沒有從舞台上移開半分,“我知道她是誰。”
琴聲進入高潮部分,空靈的旋律盤旋而上,帶着一種沖破迷霧的力量。蘇星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仿佛通過這首故鄉的旋律,訴說着自己這些年的成長與思念。
台下陰影裏,有一雙眼睛,穿越了四年的時光與人群,正牢牢地凝視着她。
仿佛命運的齒輪,在停轉四年之後,於今夜,再次發出了清晰的扣合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