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峰的清晨,薄霧尚未散盡。
林淵立在院中的老梅樹下,手裏握着一卷新謄的《情天證道錄》終章手稿。紙是青檀皮所制,墨裏摻了金粉,在晨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最後一筆落下時,他分明感到腰間沉寂多年的道基微微發熱——不是修爲波動,倒像某種完滿後的餘韻。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又在整理舊事?”妙禪端着一盞清茶走來,素白衣裙拂過沾露的青草,“都十年了,這些故事該交給說書人去傳唱了。”
林淵接過茶盞,搖頭輕笑:“不是整理,是……封存。”
他指尖拂過手稿封面上“情天證道錄”五個篆字,那字跡深處隱約流轉着九色微光,仿佛封印着一個小世界。
“封存?”
“嗯。”林淵望向東方天際,那裏朝霞正染紅雲層,“舊的故事該有個體面的結尾。而新的……”
他頓了頓,沒有說完。
因爲就在這一刻,他心口那枚沉寂多年的、由月宮湯丸與元陽玉融合而成的“情道源種”,忽然毫無征兆地輕輕一顫。
不是示警,不是共鳴。
更像是一枚埋藏萬年的種子,在感應到另一片遙遠土壤的召喚時,本能地……蘇醒了一瞬。
林淵臉色微變。
“怎麼了?”妙禪察覺異樣。
“沒什麼。”林淵握緊茶盞,指節有些發白,“許是昨夜沒睡好。”
他掩飾得很好。
但妙禪眉心的蓮花紋,在這一刻分明感應到了一絲極淡、極遙遠的……時空漣漪。
像石子投入深潭。
漣漪那頭,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與此同時。
某個被鋼鐵叢林覆蓋、被電磁波與數據流填滿的現代都市。
周五下午的陽光斜斜切過“華東理工大學”結構實驗室的高窗,在布滿微塵的空氣裏畫出一道道明晰的光柱。空氣中彌漫着金屬、水泥、還有淡淡機油混合的氣味——這是工業文明特有的、帶着精確計算感的味道。
林淵——這個世界的林淵,正俯身在一座半人高的橋梁模型前。
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色實驗服,額前碎發被汗水浸溼,緊貼在皮膚上。眼前,精密的合金杆件縱橫交錯,模擬着真實橋梁的受力脈絡。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實時應力曲線像一條不安的蛇,反復沖擊着理論計算的紅色警戒線。
“第三節點數據偏差0.47%……”他低聲自語,橡膠手套包裹的指尖懸在微型液壓加載器上方,“材料參數都核對過了,邊界條件也沒問題……爲什麼?”
這已經是本周第七次實驗。
這座模擬“東海灣跨海大橋”關鍵節點的縮尺模型,理論上該完美通過極限荷載測試。可每次加載到87%設計值時,三號節點的應力就會詭異地飆升,仿佛那裏藏着個看不見的黑洞,瘋狂吞噬着結構的整體性。
導師說這是“材料微觀缺陷的隨機性體現”。
但林淵不信。
他天生對“結構”有種近乎偏執的敏感——不是書本上的力學公式,而是某種更本質的、關於“力如何流轉、如何平衡、如何崩塌”的直覺。這種直覺讓他從小到大在土木工程領域無往不利,也讓他此刻堅信:模型裏藏着某種現有理論無法解釋的“不和諧”。
“再試一次。”
他咬咬牙,手指按向液壓加載器的啓動按鈕。
就在指尖觸及冰冷金屬的刹那——
異變陡生!
不是電流,不是火花。
是某種更原始、更蠻橫的“存在”,順着金屬、順着空氣、甚至順着光線,狂暴地涌入了他的身體!
“滋啦——!!!”
耳膜被無形的高頻尖嘯刺穿。視野沒有發黑,反而炸開一片灼目的熾白——那不是光,是純粹的能量洪流在視覺神經上烙下的印記。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戰栗、然後……貪婪地吞噬。
實驗室的日光燈急促閃爍了一下。
快得像錯覺。
但對面的岑子墨猛地抬起頭:“林淵?!”
她的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而林淵的意識深處,某個沉睡了不知多少紀元的“東西”,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高能環境逸散能量粗暴地喚醒了。
淡藍色的冷光在視覺皮層上鋪展開來。
那是一個結構精密繁復到令人目眩的全息界面,邊界微微顫動,像水面的倒影。無數細密的、閃爍着微光的符文和立體結構圖如江河奔涌,同時,一個清晰、稚嫩、毫無情緒波動的女童音,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檢測到高能環境逸散能量……接觸確認……分析中……】
【宿主身份確認:林淵。當前位階:零。專業領域錨定:土木工程。】
【契合度計算……99.7%。符合綁定標準。】
【開始加載核心知識庫——《天功造化冊》基礎模塊……】
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刷着他的意識。
【《魯班書》(機關營造篇·補遺)融合……】
【《周易》(萬象推演術·入門)載入……】
【《本草綱目》(萬物氣性辨·初解)整合……】
【……基礎模塊加載完畢。能量水平低下,部分功能受限。宿主可自行探索。】
龐雜到匪夷所思的知識瘋狂涌入。
關於建築結構的精微計算,不再是枯燥的公式,而是一種可以“看見”的力的脈絡;
關於機括樞紐的設計,仿佛變成了可以隨手撥弄的玩具;
甚至對天地氣機、草木金石的內在屬性,都產生了模糊而真切的感應……
這些知識並非強行塞入,而是像早已沉睡在他靈魂深處,此刻被一把鑰匙“咔噠”擰開。
頭顱深處傳來針扎似的脹痛。
但比疼痛更震撼的,是認知層面的崩塌與重建。
“林淵!你怎麼了?說話!”
溫熱的觸感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淵猛地回過神,眼前的淡藍色全息界面並未消失,只是在他注意力分散時退到了視野邊緣,化作一個微小的、不斷旋轉的九宮格圖標。
岑子墨已經沖到他身邊。她離得很近,近到林淵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不知從哪飄來的細小灰塵,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冽的墨香——不是香水,是常年待在古籍修復室沾染的、宣紙與鬆煙墨混合的氣息,幹淨得像深山的早晨。
“我……”林淵張嘴,聲音嘶啞得可怕。他順着岑子墨的力道站直,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臉上。
然後,他“看”到了更多。
幾行閃爍着淡金色微光的文字,如同疊加在現實圖像上的透明圖層,悄無聲息地標注在岑子墨身側:
【目標關聯:祖宅風水(微弱氣息殘留)。】
【狀態分析:氣脈滯澀,坎水位有缺,地氣不穩。長期居者,易心神不寧,財運波折。】
文字下方,還浮現出一個模糊的意象——某處白牆黛瓦的古老宅院,庭院深深,但地基深處仿佛有黑色的淤積物在緩慢蠕動,阻礙着某種本該流暢的“流動”。
林淵呼吸驟停。
這還沒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岑子墨白皙脖頸上戴着的淡青色古玉吸引。玉佩造型古樸,邊緣有歲月磨蝕的溫潤弧度,在實驗室的冷白燈光下,泛着內斂如深潭水般的光澤。
注意力集中過去的瞬間,更清晰的提示浮現:
【物品鑑定:鎮魂玉(殘片)。】
【屬性:能量容器(低效能運行)。】
【功能:被動吸收、轉化、儲存環境遊離能量,具備微弱安神定魄效果。】
【狀態:能量儲備 3.7%。可嚐試引導充能。(提示:宿主當前能量水平不足,無法進行有效引導。)】
鎮魂玉?
能量容器?
引導充能?!
林淵感覺自己二十多年來建立的、堅固無比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在這一刻發出了清晰的碎裂聲,然後簌簌地化爲齏粉,被腦海中那個自稱《天功造化冊》的系統,以及眼前這些超自然的“信息標注”,碾得一點不剩。
“林淵?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觸電了?要不要去校醫院?”岑子墨見他眼神直勾勾的,臉色變幻不定,更擔心了。她抓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實驗服傳來。
那股溫熱,像一根救命繩索,將林淵徹底從那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中拉扯回現實。
實驗室裏熟悉的景象重新變得清晰:空氣中依舊浮動着微塵,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曲線恢復了正常的跳動,遠處傳來其他實驗室隱約的設備運轉聲。
只有視野邊緣那個微小的九宮格圖標,以及腦海中多出來的、龐大而陌生的知識體系,無聲地證明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他深吸一口氣,肺部充滿了金屬和灰塵的味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一個盡量看起來正常的笑容,盡管面部肌肉僵硬得像生了鏽:“沒、沒事。剛才……可能是靜電,有點麻到了。現在好了。”
岑子墨將信將疑地看着他,又瞥了一眼那個似乎毫無異狀的液壓加載器:“真的沒事?你剛才的樣子很嚇人。”
“真不用。”林淵擺擺手,感覺力氣在慢慢回到身體裏。但他的目光,卻忍不住再次掃過岑子墨脖子上的那塊古玉,以及……透過她,仿佛看到了遠方那座氣息不暢的祖宅。
心髒在胸腔裏重重地跳動着。
驚駭、惶恐、荒謬感在血管裏奔涌。
但深處,卻涌動着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隱秘的……興奮。
原來,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這枯燥的、充滿公式和數據的土木工程,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近乎魔幻的……新的維度。
“不過……”林淵忽然開口,目光重新落回那座橋梁模型,眼神變得有些古怪,“我好像……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什麼?”岑子墨一愣。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閉上眼,腦海中《天功造化冊》的基礎模塊自動運轉。關於“結構力學”“材料微觀”“能量場與物質交互”的龐雜知識開始碰撞、融合,然後,以一種近乎直覺的方式,指向了模型深處某個被所有人忽略的細節。
他睜開眼,走到模型側面,蹲下身,指向三號節點下方一處極其隱蔽的、用於固定基座的微型螺栓:
“不是材料缺陷,也不是計算誤差。”
“是這裏——這顆螺栓的螺紋旋入角度,比設計值偏了0.3度。”
“導致應力傳遞路徑在這裏產生了極其微小的‘扭結’。”
“單個扭結微不足道,但在極限荷載下,這個扭結會成爲應力集中點,引發局部屈曲,進而導致整個節點失效。”
他的語速很快,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岑子墨皺眉:“0.3度?這怎麼可能檢測出來?而且這麼微小的偏差,理論上不應該……”
“應該。”林淵打斷她,眼神銳利得像刀,“因爲這裏——”他指尖虛點螺栓周圍的空氣,“存在着一個非常微弱的、不穩定的能量渦流。它可能是施工時的微小震動、溫度變化、甚至是地磁波動偶然疊加形成的。這個渦流持續幹擾螺栓的受力狀態,讓那0.3度的偏差,在特定條件下被放大了上千倍。”
能量渦流?
岑子墨聽得雲裏霧裏。
但林淵已經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開始拆卸那顆螺栓。他的動作精準得可怕,仿佛能“看見”應力在結構中的每一條流動路徑,知道在哪一刻施力、在哪一刻鬆脫,才不會引發連鎖反應。
三分鍾後。
螺栓被取下。
林淵將其放在掌心,閉目感應——果然,《天功造化冊》的“萬物氣性辨”模塊反饋回極其微弱的、紊亂的能量殘留。
他換上一顆全新的、完全符合設計標準的螺栓,重新緊固。
“現在,”他起身,看向岑子墨,“可以再試一次加載。”
岑子墨遲疑地坐回電腦前,重新啓動液壓加載系統。
屏幕上的應力曲線開始攀升。
30%……50%……70%……
當荷載達到之前屢次失敗的87%設計值時,岑子墨屏住了呼吸。
曲線微微波動了一下。
然後,平穩地越過了警戒線。
88%……90%……95%……
最終,穩穩停在100%設計值。
整個模型完好無損。
三號節點的應力數據,完美貼合理論計算曲線。
“這……怎麼可能?”岑子墨盯着屏幕,喃喃自語。
林淵沒有解釋。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座通過測試的模型,看着那些精密的杆件和節點,看着它們在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然後,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劃。
隨着他的動作,視野中那個淡藍色的全息界面再次清晰浮現。界面上,《天功造化冊》的基礎模塊正緩緩流轉,其中一個名爲“結構真解”的子模塊,因爲剛才成功診斷並修復了模型隱患,經驗值微微上漲了一小截。
【“結構真解”熟練度+1。當前等級:入門(1/100)。】
【解鎖附屬功能:微觀應力可視化(初級)。】
女童音在腦海中平靜播報。
林淵的指尖,無意識地觸摸到了實驗服內袋裏一樣硬物——那是他今早出門前,鬼使神差帶上的、從小戴到大的護身符。一枚用紅繩系着的、溫潤如脂的白色玉環,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老物件。
此刻,這枚玉環正透過衣料,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
仿佛也在回應着,這個剛剛被喚醒的、不可思議的新世界。
實驗室窗外,夕陽正緩緩沉入都市的天際線。
鋼鐵叢林的剪影被染成金紅。
而林淵知道——
他平凡了二十二年的人生,從指尖觸及電流的那一刻起,已經徹底拐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布滿迷霧與奇跡的嶄新道路。
《天功造化冊》……
這名字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
而他這個“契合度99.7%”的宿主,又將走向何方?
林淵握緊了衣袋裏的玉環。
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極淡、卻銳利如劍鋒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