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窩頭下肚,韓小羽才算緩過點勁來。他看着李秀琴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心裏那點因王粱柱的審視而起的緊繃感,漸漸鬆了些。
灶膛裏的火苗舔着鍋底,發出“噼啪”的輕響,把老人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忽明忽暗。李秀琴正用一把豁了口的鐵勺,在黢黑的鐵鍋裏攪動着什麼,一股更濃鬱的玉米香味順着熱氣飄過來。
“李大娘,我幫您燒火吧?”韓小羽覺得坐着不動有些過意不去,起身想幫忙。
“不用不用,你坐着歇着。”李秀琴頭也沒回,“你剛摔了,怕是還有哪疼,別亂動。”
韓小羽只好又坐回炕沿,打量起這間屋子。牆面是黃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經斑駁,露出裏面的麥秸稈。牆上貼着一張泛黃的年畫,畫的是胖娃娃抱着鯉魚,邊角都卷了起來。炕頭上擺着一個掉漆的木櫃,櫃門上掛着一把銅鎖,鎖身被磨得發亮。
一切都透着歲月的陳舊,卻又收拾得整整齊齊,透着一股過日子的踏實。
“您一個人住?”韓小羽忍不住問。
李秀琴攪着鍋裏的糊糊,聲音悶悶的:“嗯,老頭子走了三年了,兒女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不來一趟。”
韓小羽“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他能聽出老人語氣裏的落寞,像這凍土村的冬天,藏着化不開的冷清。
很快,李秀琴端着一個粗瓷大碗過來,碗裏是冒着熱氣的玉米糊糊,上面還撒了點蔥花。“趁熱吃,填填肚子。”
韓小羽接過碗,暖意順着指尖傳到心裏。他小心地吹了吹,舀了一勺送進嘴裏。糊糊熬得很稠,玉米的香甜混着蔥花的微辣,在舌尖散開,熨帖得胃裏暖洋洋的。
“好吃。”他由衷地說。在研究院裏,他吃的都是精準配比的營養膏,哪嚐過這種帶着煙火氣的味道。
李秀琴笑了,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好吃就多吃點,鍋裏還有。鄉下沒啥好東西,就這些粗糧管飽。”
韓小羽點點頭,埋頭吃起來。他吃得很快,卻沒忘了留意周圍。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還在呼呼地刮,拍打着窗櫺,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外面徘徊。
吃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李秀琴的手。老人正坐在炕沿上,用一根細針縫補着什麼,手背和指關節上的凍瘡紅得刺眼,有些地方還裂了小口,沾着點黑乎乎的藥膏。
“李大娘,您的手……”韓小羽放下碗,指着她的手,“凍瘡這麼嚴重,咋不多暖暖?”
李秀琴抬了抬手,不在意地笑了笑:“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這樣。莊稼人,哪能離得開手?燒火、做飯、喂雞,凍着凍着就習慣了。”她說着,把手裏的東西舉起來給他看,“給你縫個布套,套在你那背包帶子上,省得磨肩膀。”
韓小羽看着那個灰撲撲的布套,針腳歪歪扭扭的,顯然老人眼神不太好。可就是這個粗糙的布套,讓他心裏猛地一酸。
他來自科技高度發達的2149年,那裏有基因修復技術,能輕易治好凍瘡;有智能管家,能包攬所有家務。可他從未在那些冰冷的科技裏,感受到過這樣的暖意。
“謝謝您,李大娘,不用麻煩……”
“不麻煩,閒着也是閒着。”李秀琴打斷他,又低下頭,眯着眼穿針,線頭在針眼裏戳了好幾次才穿進去,“你那背包看着挺好,就是帶子太細,背着沉。”
韓小羽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縫補。昏黃的光線下,老人花白的頭發、布滿皺紋的臉、帶着凍瘡卻依舊靈活的手,像一幅帶着溫度的畫,印在他的心裏。
這時,他胸前口袋裏的定位器忽然輕輕震動了一下,發出極其微弱的“嘀”聲。
韓小羽心裏一緊,不動聲色地按住口袋。是定位器有反應了?是檢測到什麼了,還是能量徹底耗盡前的掙扎?
他抬眼看向窗外,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凍土村的輪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只有零星幾戶人家的窗戶透出微光。
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這所溫暖的土坯房,背後似乎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而他這個不速之客,注定要和這裏產生更深的糾葛。
李秀琴似乎察覺到他的走神,抬頭問:“咋了?不合胃口?”
“沒有沒有,很好吃。”韓小羽回過神,趕緊端起碗,大口地喝着糊糊,“就是在想,明天能不能借您家的電話用用,聯系一下隊裏。”
“電話有,就是信號不太好,時靈時不靈的。”李秀琴指了指桌角一個老舊的座機,“明早我幫你試試。”
“哎,謝謝李大娘。”
韓小羽放下空碗,心裏卻不像表面那麼平靜。聯系“隊裏”自然是假的,他只是想找個理由留在這,弄清楚定位器的異常,找到回家的線索。
而眼下,這個被凍土包裹的小村莊,和這位帶着凍瘡的老人,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夜漸漸深了,風還在刮,灶膛裏的火已經滅了,只留着一點餘溫。李秀琴在炕的另一頭鋪了褥子,說讓他今晚就睡這兒。
韓小羽躺在炕上,能聞到被褥上淡淡的煙火味。他側耳聽着身邊老人均勻的呼吸聲,又摸了摸口袋裏微微發燙的定位器。
黑暗中,他睜着眼,望着糊着報紙的天花板。
2003年的凍土村,第一晚,他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