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被折磨致死那天,寧安正在公主府大婚。
暗衛來報:“蘇公子在敵國地牢......歿了!”
寧安掀翻合巹酒,冷笑: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編這種謊?”
“蘇衡的身手,天下誰能動他?定是怨我嫁長風,故意鬧這一出!”
她俯身拎起暗衛衣領,聲音溫柔卻瘮人:
“去告訴他,乖乖等我三個月。待我掌權,定親自迎他。”
三個月後,長公主監國。
寧安親手在城門口掛滿紅綢,從清晨等到黃昏。
終於,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她笑着迎上去,親手掀開車簾:
“本宮就知道你在騙我。”
話音未落,侍衛“撲通”跪地,渾身顫抖:
“殿下,蘇公子的棺槨,送、送回來了!”
......
硯台“砰”地一聲砸在暗衛腳邊,碎裂的瓷片濺起。
寧安站起身來,華貴的宮裝在燭火下泛着冷光,她的嘴角卻噙着一抹諷刺的笑:
“蘇衡的功夫天下無人能敵,就算被扔進敵國地牢,他也有本事殺出一條血路回來。”
“他被做成人彘這種荒唐話,我不希望聽到第二次。”
暗衛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發顫:
“殿下......敵國傳回的消息千真萬確......蘇公子他......”
“我讓你閉嘴!”
寧安猛地站直身體,拂袖轉身,語氣裏全是厭惡與不耐:
“一個見不得光的死士,不過是仗着我往日幾分憐惜,便敢如此恃寵而驕、無法無天!”
“只因我嫁了長風,他爲駙馬,他就要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報復?假死脫身,讓全天下看我的笑話?”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冷笑更甚:
“他不過是我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一條命,教了他幾招保命的功夫,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他不乖乖聽話,反而用這種伎倆來要挾我......我沒追究他當年蘇家謀逆的舊賬,已是開恩!”
暗衛伏在地上,再不敢出聲。
寧安轉身,眼神銳利如刀:
“我雖將他送入敵國爲質,可暗中安插的人手、布置的退路,足以保他性命無憂。”
“他若真想死,也得問過我準不準。”
說完,她大步走出殿外,背影決絕。
我的魂魄飄在半空,看着這一切,只覺得荒唐又悲涼。
她似乎忘了,當年蘇家滿門被污謀逆,九族盡誅,是被她所累。
因此她親手將我和妹妹蘇雲從刑場救下。
她也忘了,她曾撫着我的臉說:“阿衡,從今往後,公主府就是你的家。”
更忘了,三年前敵國索要“駙馬”爲質時,她如何握着我的手,眼神溫柔又愧疚:
“長風身子弱,受不住苦......阿衡,你替他去,只需三年。三年後,我定嫁你。”
而佟長風,皇帝指婚的駙馬,在送行那日,當着我的面,譏諷我早逝的父母:
“罪臣之子,能替本駙馬分憂,是你的福分。”
而她,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未曾開口。
也許當時,我就該明白,佟長風的話就是她的意思。
我在敵國地牢的三年,她安排的人手,早被佟長風以“避嫌”爲由,盡數調離。
留給我的,只有日復一日的酷刑。
最後那日,他們將我做成人彘時,我望着牢房頂窗透進的一線天光,想起的竟是她送我出城那日,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
真是可笑。
彌留之際,我躺在血污裏,用盡最後力氣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
我想說的是:寧安,我不欠你了。
蘇雲來接我“回家”那日,接回的只有一個沉重的木箱。
打開,裏面是被鹽醃漬過、勉強維持人形的殘軀,以及一副零落的骨架。
我的妹妹,當年那個被我護在身後、只會哭的孩子,如今已長成清瘦蒼白的少女。
她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將我裹起,抱在懷裏。
手在抖,唇在顫,卻沒掉一滴淚。
“阿兄,”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回家。”
回到京城那處早已破敗、僅剩我倆知道的蘇家舊宅。
她將我放在榻上,打來清水,一點一點擦去我身上的血污與鹽漬。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阿兄,你總說江南好,等報了仇,就帶我去看桃花。”
“我們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管家模樣的老仆蹣跚進來,紅着眼問:“小姐,何時......讓公子入土爲安?”
蘇雲沒回答。
她只是俯身,輕輕理了理我枯結的頭發,低聲說:
“阿兄最愛幹淨了,得穿身新衣裳。”
天亮時,我破損的軀體已被細致清理,換上了一身素白如雪的長衫。
眼睛閉着,面容平靜,仿佛只是睡着了。
“阿兄,你再陪陪我。”
她輕輕將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顫動。
窗外晨光熹微,照亮她蒼白側臉上未幹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