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匹馬拉的青帷油壁車,二夫人院子裏有好幾輛,帶棚的小型推車和手爐車,二夫人院子裏也有幾個。
蘇綰帶阿月先走了。
二夫人叫孟寶韞把臉上的妝洗了個幹淨。
孟寶韞不解:“爲何要叫蘇綰去那家夥院子裏?住一起月錢減半倒是稀奇,以前從未有過的。”
一個先夫人所出,一個繼夫人所出。
孟寶蓮和孟寶韞相看兩討厭,所以孟寶韞無人時,總叫孟寶蓮“那家夥”。
二夫人板着臉訓斥,“你知道什麼,我倒問問你,一個月二兩銀子夠不夠花?”
孟寶韞腦瓜似撥浪鼓搖晃。
她要制新衣裳、買胭脂水粉、打首飾、讀話本子,偶爾饞了還要買點心打牙祭。
莫說一個月,就是半個月也不夠。
“人家蘇綰這半年,一直花那每月二兩銀子。”二夫人道。
孟寶韞沒明白過來,“誰能跟她那麼省。”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外祖母給她留下多少娘都估不準,她可給過咱們一個子兒?蘇綰有得是錢花,每月多撈一兩,貼補給你不好?離得近了,也好仔細看看她吃穿用度。”二夫人眼底閃過精明。
孟寶韞恍然大悟,抱着二夫人胳膊搖晃,“娘真好,娘什麼時候能把我那糟心婚事給退了?”
二夫人嘆息,眸光看向遠處,“退是難退,你爹真是昏了頭!婚不能退,但換個人或許無妨……”
“大姐姐早已入宮,那家夥怎麼可能肯去。三姐姐就算沒在世,嬸母打聽出陸家三公子那怪癖,不可能叫她嫁過去。至於五妹妹,誰敢動得了她?”孟寶韞越分析越愁。
她實在想不出來,孟家誰能替她的婚事。
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娘自有安排。”
她不會叫女兒嫁給陸家庶子。
她沒有兒子,女兒須得嫁個高門大戶,最好是長房嫡子,以後她在國公府地位才能抬上去。
……
小油車內,阿月壓不住想吐槽。
二夫人擅自叫蘇綰去住人家院子,月錢減半。
她家姑娘不在意多那一兩銀子,孟寶蓮也不在意嗎?
阿月覺得二夫人當真是好心辦了件糟心事。
她剛要開口,蘇綰已經猜出她想說的話,就將手指豎在了唇邊。
須臾,指了指外面趕馬車的粗壯婆子。
那是二夫人院子裏的人。
阿月把快要涌出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鶴延堂。
丫鬟婆子們堆在外面。
蘇綰走了進去,老太君倚靠在上首座軟墊上,只有五小姐近身跟她按揉着太陽穴。
她沖老太君、三夫人、二小姐各行一禮,三夫人見蘇綰點了點頭,其他人都沒注意她。
忽略是好的,她只想借着國公府表小姐的名義,能嫁個好人家。
平常事別人看不見她,蘇綰省心應對。
堂內人都低頭不語,國公爺墜馬跌傷,報信的人說並無大礙,但仍牽扯着衆人的心。
安國公府到這一代,幾乎是靠着孟玉衡一人挑起來。
孟家先祖爲開國元勳,從龍有功,受封安國公。
及老太君時,天下太平,武將易遭忌憚,她遂令三子從文。
長子聰穎、三子有所成,次子勉強說得過去。
原本安國公府能承繼百年清貴世家,繼往開來。
哪知武將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文臣的路亦坎坷。
朝中新法舊法之爭,長子無端卷入被扣上污帽,未及審問便意外喪命,三子亦被一貶再貶。
眼見着安國公府要一落千丈,長孫孟玉衡力挽狂瀾,替父洗清冤屈,將叔父設法撈回京中。
當然,此間少不得“機緣”。
先帝駕崩,崇文帝重拾變法之志。
崇文帝爲三皇子時,孟玉衡曾做過他的伴讀,兩人志趣頗爲相投,這是孟玉衡的機緣。
自然,能抓得牢機緣,也是能力。
崇文帝欲加彌補,遂納孟玉衡之姊入宮,不過三年已封妃位。
照理來說,孟家似要走上坡路。
蘇綰進京時,也是這樣想的。
但到府中方知,孟家這代人,除了孟玉衡是世家子弟典範,能肩擔撐起門庭的責任。
其餘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國公爺怎的跌傷了?阿衡不是擅騎射?”二夫人姍姍來遲,以帕掩面落下淚來。
二夫人這話一出,老太君不由得又掉下淚來。
“二嬸快別哭了,我這剛勸住祖母,你一來又要帶着祖母哭。”五小姐孟寶瓔言語直率。
二夫人用帕子磨得眼眶紅紅的,自責道:“我這是關心則亂。”
老太君嘆息一聲,愁容滿面,“我就說今兒左眼皮一直跳,怎就叫阿衡攤上這檔子事?”
衆人又是好一番的勸慰,這才止住。
孟寶瓔嬉笑道:“我知道大哥哥爲什麼騎馬跌傷。”
老太君目光投過去,這兄妹算府中最親近的,她知道什麼內幕,也不稀奇。
“瓔丫頭,你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老太君身子微傾。
“大哥哥昨夜回府,把我的《尋香記》收走了。”孟寶瓔道。
一衆人等面面相覷,不解其中緣由,都持看笑話般態度,聽孟寶瓔這回怎麼哄老太君。
唯站在角落的蘇綰,聽到《尋香記》三個字,眸子滑過錯愕。
藏於袖中的指節,捏着帕子緊了緊,耳朵跟着豎起。
國公爺墜馬要真與《尋香記》有關系,那她可真真是闖了大禍!
“這話本子可好看了,大哥哥定是昨夜回府搶去,熬了個通夜細細翻看。今日騎上那高頭大馬,恍恍惚惚神思不定,這才一個不慎從馬上跌了下去。”孟寶瓔模仿得惟妙惟肖。
話音方落,老太君先自笑起來,緊接着一陣哄堂大笑。
蘇綰聞言,暗暗鬆了口氣,跟着露出笑容。
國公爺政務纏身,收走那風花雪月的書,大概直接丟了。
“你這丫頭就知道編排你大哥哥,還當阿衡跟你似的,眼裏單看到這些玩意。”老太君寵溺輕斥,戳着她的腦袋。
敢回駁老太君“教訓”的,國公府也就只有孟寶瓔。
她噘嘴道:“祖母您那是沒有看才如此說!《尋香記》中表姑娘寄人籬下處處謹慎,連件稱心意的衣裳都不敢要。
好在遇上了溫潤如玉的嫡子表兄,他不嫌棄她孤苦無依,雨天爲她撐傘,寒夜替她暖手。
‘可憐嫡母不容,生生拆散了我們……’‘不,表兄,別說了。我這就削了發做姑子去,不叫表哥爲難!’”
孟寶瓔說到深情處,還一人分飾兩角,演了起來,聲情並茂入木三分。
蘇綰見此場景,面色復雜。
那《尋香記》正出自她之手。